看盡市場的興衰躍動 回歸藝術帶來的本質
當代藝術新聞 / 專訪
從美國60年代至今,要說誰是西方藝術市場變遷的見證人,那絕對是邁克爾· 芬尼利(Michael Findlay)。早在紐約蘇荷區(SoHo)還未畫廊林立之時,他便是首批畫廊的從業者並設立自己的空間;而後擔任佳士得印象派和現代藝術部總監16年,並帶領佳士得進軍上海設立辦事處;現在,他是百年畫廊阿奎維拉畫廊(Acquavella Galleries)的經理。
閱歷豐富的他親身經歷了日本、俄羅斯、中東資本對西方藝術的熱烈追逐,還有目前正方興未艾的中國資本進入西方現當代藝術市場的進行式。而邁克爾· 芬尼利(Michael Findlay)更策劃過無數個重要的收藏拍賣,並推動多位新興藝術家功成名就,同樣也看盡市場的興衰躍動與殘酷。《當代藝術新聞》是藉由Michael知名著作《現代藝術慢慢看:給普通人的欣賞建議 SEEING SLOWLY: Looking at Modern Art》中文版的發行,很榮幸的專訪到他。
當代藝術新聞:首先恭喜您的書《現代藝術慢慢看:給普通人的欣賞建議 SEEING SLOWLY: Looking at Modern Art》在首發後的三年,終於有了中文版的發行,書的內容十分精彩,想必會對讀者帶來深刻的影響。這也是您的著作首次出版中文翻譯版本,您對這本中文的書有什麼樣的期待?
Michael:當這本書的中文版將要發行時,我是非常興奮的。因為我不僅曾多次造訪中國,也擁有非常多的中國客戶與朋友,更甚至是中國的藝術家與收藏家。這本書的發行對我來說極具意義,我非常開心能夠與更廣泛的中文讀者分享,我對於現代藝術的看法及感受。在這裡可以先公布另外一個好消息,我的另一本著作《The Value of Art》也將推出中文版本,目前已經在進行翻譯,相信非常快就能與大家見面。
當代藝術新聞:您在書中多次提到「如何欣賞藝術」及如何解鎖現當代藝術之「根本」價值的全部力量。作為一位經手名作無數的藝術專業人士,請跟我們分享要如何理解「藝術欣賞」?
Michael:我擔任藝術經理人至今已經超過了50年了!在我最開始接觸這行的時候,大概是6、70年代。我大多數的客戶都喜歡買新興藝術家,對於藝術的買賣價值也只抱持著些微的興趣,他們買東西只是因為他們買得起,並且可以享受其中。當然也是有一些客戶買更高價格的畫作像是畢卡索(Pablo Picasso)或莫內(Claude Monet),但他們仍然是秉持著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收藏他們所愛的藝術。而到了90年代後,藝術產業轉變成更加速商業化與投資導向。我不想反對任何想過在自己的收藏獲利的人,但想提醒大家,不要把這個當作買藝術的唯一理由。藝術可以提高價值,也同樣地會貶值。
在90年代前,其實並沒有藝術市場這一說法,在那之前的詞比較像是「藝術世界」:一個全球性的世界串連來自世界各地的藏家、博物館與藝術家。資金的運籌在「藝術世界」其中固然是佔有一部分,但不是全圍繞在金錢上。在我看來,現在氛圍,尤其在媒體上最為明顯,大家關注的點都不在這件作品有多好,而在於這件作品賣出了多少錢。就像我曾說過的,相信好的藝術值得好的價錢,但不相信所有很貴的藝術,都是好的藝術。對大多數藝術愛好者來說,收藏藝術充滿了奇蹟和驚喜,而旅程最終點是與某件特別的藝術品相遇;在其中,我們的所有感官打開,完全投入其中,藝術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這過程才能恢復藝術「根本」價值的全部力量。
當代藝術新聞:您在書中說到,在您一生中曾有幾幅畫讓你深有感觸,甚至熱淚盈眶。可否與我們分享那些畫俱備著什麼特質?是必須與個人經驗相關,還是那是一種靈魂上的共鳴?
Michael:那些深深打動我的畫作,以及讓我經常回味的畫作,都讓我在精神和感覺產生特別的情愫;基於這個基礎,再經長時間的洗禮,進而發展出一種個人與畫作之間的關係。當我第一次參訪位於休士頓的羅斯科教堂(Rothko Chapel),它是個很小的建築物,裡面卻有著一幅極好的美國抽象主義畫家馬克·羅斯科(Marks Rothko)作品。我在它正式向公眾公開的前幾個小時就獨自提早到了。看到作品後,體驗到了一種如海浪席捲而來的的情感流竄。當我在25年後再次站在那幅畫前面,這些年來我對馬克·羅斯科(Marks Rothko)以及這幅畫更加的熟悉,也更加的了解了。我以為我在25年後再次看到這幅畫,會以更加知識面向的角度去看,但事實上,我又再次被情緒所淹沒,就像25年前一樣。這是因為它讓我回想到了第一次到訪的情景與心情,我想這種情愫便是讓我與這些在我生命重要的畫能夠建立如此緊密關係的原因。
當代藝術新聞:可否與我們分享更多關於羅斯科(Marks Rothko)的作品是如此深深地打動你?他的作品有何特別之處,以至於使用這個例子而非其他?
Michael:首先,我認為羅斯科(Marks Rothko)是一位致力於表達自身感受及情緒的藝術家,這些感受及情緒是出於他這個人,他自己的靈魂,也因此這些感情不總是正向的。事實上,他所訴說、表現的都是極為複雜的,有時甚至是有點憂鬱。我只能將他的作品與我聽過的音樂相互比擬,卻難以使用言語描述。若你被一件藝術品動容,卻無法用言語表達你為何被打動,那這個藝術就成功了;若你能夠準確地說明一件作品如何打動你,那它可能只是一首詩或是一本小說。抽象畫是會帶給你感動,讓你無法言喻,卻有能力去撼動你的心房。而我發現到羅斯科可以表達與喚起熱情、愉悅,以及我說的憂鬱。他使用極為細緻的方式調色,當顏色進入我們的眼睛與大腦,連帶我們的情感也隨之蕩漾。
當代藝術新聞:關於你所提到的色彩帶給人們不同的情緒,這現象也會出現在其他畫作嗎?
Michael:是,當然會。舉例來說,皮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對於特定顏色代表特定感受就永有非常固定的想法,像是黃色之於樂觀,藍色之於憂鬱等等。羅斯科(Marks Rothko)情緒表達並不單在顏色表面,可以肯定的是,我在他的一些作品上感受到的是令人振奮的以及樂觀的,當然也有更多是在精神,或是更深刻的體悟上⋯。沒錯,這些感受是相差甚異的,但這也是有趣的地方,若所有作品都表達同樣的事情,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藝術家就好比一位偉大小說家,你可以試著閱讀一位像是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的不同作品,你就會明白就算有著一樣的主題,卻能夠讓你以非常不同的方式感動。故事是不同的;繪畫是不同的;羅斯科(Marks Rothko)的畫,即使它們沒有字面上的陳述,卻也以視覺敘說了不同的事情,各自講述了不同的故事。
當代藝術新聞: 11月16日,讓藝術圈轟動的首場「麥克羅威收藏」(The Macklowe Collection)在蘇富比熱鬧收槌。在這場拍賣中,您擔任麥克羅威(Macklowe)夫婦收藏品接管人之重要角色(接管人:法院任命,代表夫婦出售藝術品以及總理財產之分配),能否與我們談談這場拍賣?
Michael:「麥克羅威收藏」( The Macklowe Collection)是本世紀最重要的戰後與當代收藏拍賣,對於收藏家來講是千載難逢機會能夠收藏頂級藝術品。拍品不但收錄許多件博物館等級的作品像是畢卡索(Pablo Picasso)、賈柯梅蒂(Alberto Giacometti)、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安迪·沃荷(Andy Warhol);再加上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波爾克 Sigmar ( Polke)、艾格妮斯·馬丁(Agnes Martin)、布萊斯·馬登(Brice Marden)等藝術家生涯中關鍵的作品,這些都是麥克羅威(Macklowe)夫婦30多年歲月中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成果。整批收藏除了兩幅作品: 安迪·沃荷(Andy Warhol)的〈Sixteen Jackies〉與弗朗茲·克萊恩(Franz Kline)的〈Crosstown〉是從拍買獲取,其餘作品全都是在藝術家還不是那麼知名時,在作品完成的同年通過藝術經理人介紹而購得。對於麥克羅威(Macklowe)夫婦來說,收藏絕非投資的管道,這批收藏卓越地體現藏家對藝術品的眼光及前瞻思維,在當時勇於跳脫框架並尋覓能與自己對話的作品,更別提這批作品在這些年來從未轉手過,作品保存的狀態及完美度是非常難得一見的。
麥克羅威收藏(The Macklowe Collection)一共分兩場拍賣槌舉,在今年秋季及明年的5月在紐約蘇富比上拍。上半場取得了超乎預期的成績,共35件的作品全部成交,現場競爭激烈,尤其是亞洲藏家參與了多件作品的競投,有快一半以上的作品以超越高預估價成交,也打破了許多藝術家的拍賣紀錄。由於保險起見,蘇富比早為全場35件拍品安排了行方和第三方保證,所以槌舉之前已勝券在握,能肯定把多數作品售出,只是最終的落槌價都超出擔保金額許多,我很慶幸麥克羅威收藏拍賣(The Macklowe Collection)能吸引到這麼多的目光。
當代藝術新聞:您在18歲,剛來到紐約時加入理查德·費根畫廊(Richard Feigen Gallery),後來在1984年以印象派及現代藝術部門的負責人加入佳士得拍賣行,又在1992年成為佳士得副總經理與董事會的成員。離開拍賣行後,您加入了阿奎維拉畫廊(Acquavella Galleries)。能與我們分享您待在拍賣行與畫廊的時間經歷嗎?
Michael: 我在60年代加入理查德·費根畫廊(Richard Feigen Gallery)後,學會如何做一名藝術經銷商,並且幫助畫廊代理一批同世代的英國藝術家像是布里奇特·萊利(Bridget Riley)與艾倫·瓊斯(Allen Jones)等等⋯。在那時我也從買賣莫內(Claude Monet)的印象派畫作,以及柯利弗德·斯蒂爾(Clyfford Still)的抽象表現主義繪畫當中了解到二級市場買賣的學問。我開始學習的確切年份是在1964年,直到1968年我才在蘇荷區(SoHo)開設理查德·費根畫廊(Richard Feigen Gallery)。在當時的蘇荷區(SoHo)鮮少有畫廊進駐,我們畫廊首發舉辦展覽,成為當地第一間舉辦展覽的畫廊。我們展出的藝術家是約翰 巴爾代薩里(John Baldessari),在那之後我也持續地展出一些新興藝術家。你可以想像,在那個年代稱做是紐約市中心核心的蘇荷區(SoHo),許多年輕藝術家在那裡生活和工作,它可以說是一個充滿藝術家社群的中心,而在那個地方,有個畫廊以低調、低預算,卻做得非常好的姿態出現;它以極具實驗性與挑戰性的方式起步,而後逐一進步。
我在佳士得待的時間也有16年,我主要從事的是印象派及現代繪畫,當然我作為一位收藏家,對當代藝術仍有在持續地保持關注。而那段期間裡,尤其是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藝術市場迎來極具的盛況。來自日本的資金大量介入西方,日本人對西方藝術的狂熱購買推動整個藝術市場的生態繁榮。在1991年,幾乎1/3的藝術市場來自於日本,我在當時每年大約要去日本6、7次,去向日本客戶見面、展示作品。我有一定程度參與的重點作品像是梵谷(Vincent Van Gogh)的〈向日葵Sunflowers〉,以及在當時以8250萬美金創下有史以來藝術品拍賣最高價的〈嘉舍醫師的畫像Portrait of Dr. Gachet〉,都是被日本人買走的。我在佳士得的主要工作是為拍賣提供作品,以及尋找適合的買家,我曾參與過的重要藏品拍場還有「甘茲夫婦收藏」(The Collection of Victor and Sally Ganz)以及「保羅·梅倫收藏」(Paul Mellon Collection)等等。
後來,我在55歲的時候從佳士得退休,並來到阿奎維拉畫廊(Acquavella Galleries)。很早以前,大約是在60年代的紐約吧!我就認識了阿奎維拉畫廊(Acquavella Galleries)的老闆,從那時起我們就一直有保持聯絡,在他邀請我加入他們畫廊後,我很快的便答應。這份工作讓我回到了所謂的「適當藝術交易」,這包括了適當的交易、意義以及展覽。當我在拍賣公司,我意識到我只是單純在參與銷售,裡頭並沒有任何程度的教育性,它只是商業性質的工作。而像是Acquavella這樣的畫廊,它的運作不是僅在商業面向,而是一個單位能夠支持在世藝術家,透過舉辦展覽而宣傳他們,給予能在大眾面前曝光的機會;當然對於那些在二級市場已穩定的藝術家,畫廊也有透過舉辦回顧展的方式促進他們在市場的表現,這些回顧展的作品通常都是從美術館或是私人收藏中借展此類不可出售的藏品。像是我們現在做的畢卡索【七十年的繪畫生涯Seven Decades of Drawing】以及我們之前做過的莫內、賈克美帝(Alberto Giacometti)、胡安·米羅(Joan Miró)、喬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以及尚·杜布菲(Jean Dubuffet)回顧展,我認為這些都非常地有意義。與同事一起努力辦展,與新客戶交談、接觸、幫助東方客戶了解更多西方藝術的事情,都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當代藝術新聞:讓我們回到您在佳士得的期間。佳士得在1994前進上海開設上海辦事處,正逢您也在佳士得工作,您也有參與在這項計畫裡頭嗎?您在那時有預料到中國如今會對西方藝術如此地感興趣嗎?
Michael:我是到上海開設上海辦事處的團隊一員,那個辦事處並非是佳士得的新拍賣地點,而為了向中國藏家呈現在紐約、倫敦、巴黎的拍賣作品。換句話來說,我們精選印象派繪畫、當代繪畫、當代版畫、郵票,以及其他的拍品帶來上海做展覽。我記得那時我們辦了一個為期一周的拍前預展。在展覽之前,我們其實對它所能帶來的成效無從推測。那不是個很大的空間,我們也不知道將會有多少人會來。在開始後有些人排隊進來,更有的父母帶著小孩前來,他們在每樣作品前都花很長的時間細細品味。更甚至有些來看展的藝術專業學生問了很多我料想不到的問題,我其實是很驚訝的。因為這些學生雖然生活在上海,卻對西方藝術的專業知識瞭若指掌,他們甚至能夠侃侃而談畢沙羅(Camille Pissarro),這讓我印象太深刻了。他們對西方的文化竟然這麼地充滿興趣及好奇心。這經驗非常特別,也讓我大開眼界,以至於若要我肯定地說中國對西方藝術的興趣將會到達何種境界,我還真說不出確切的答案。在佳士得的這段期間,我的確看到了人們對西方藝術的好奇還有渴望,但我也沒料到這些種子會在90年代末開花結果。也沒想到中國如今會有這麼多的私人收藏、私人美術館、基金會成立並讓西方藝術佔一席之地,我雖然不能說我是預料到了這些事情的發生,但我很榮幸地在其中扮演了一個小小的角色。
當代藝術新聞:這些經驗實在太有趣了!來聊聊市場方面,您一生從事拍賣級畫廊事業,經歷過日本、俄羅斯、中東資本介入印象派及西方現當代藝術市場,您是如何看待現在中國資本的介入?
Michael:比起用區域劃分,我會更喜歡從了解當地文化及歷史經驗的角度出發。在我看來,中國深遠的歷史本身就富含著許多重要物件,對西方藝術的興趣則是近期才萌芽的;日本的部份則是自19世紀末便開始有私人收藏、畫廊、博物館在收西方的藝術,經驗已超過百年之久,可以說收藏西方藝術已經融為日本文化的一部分。當日本經濟開始起飛,大量資金從日本流出,理所當然地會先反應在他們他們已有某種程度了解並且渴求的東西上。這種現象並不會因為經濟下滑而自此消失,因為日本對西方藝術的興趣是深根於自身的文化當中;回來看中國,因為是後起的新興氣象,我不太能肯定他們對西方藝術的興趣究竟根基有多深,但隨著現在許多美術館的建立,西方藝術開始在中國普及,相信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能夠對西方藝術產生好奇,並且像是西方人享受中國藝術一樣地享受西方藝術。
現在中國收藏家購買藝術品多數還是以投資為目的,我認為應該要建立收藏體系。現在越來越多中國藏家以建立私人美術館來鞏固自己的收藏,我期待他們能透過開設私人美術館或基金會,來建立屬於自己和中國的國際化收藏體系進而影響全世界。我認為在這個全球化的世界藉由藝術產生文化之間的交流,並將人們聚在一起,是良好且必須的。
當代藝術新聞:您認為這波中國資本介入與二十多年前日本資本介入印象派市場有何不同?
Michael:日本藏家對西方藝術的口味偏好在印象派繪畫,比如梵谷(Van Gogh)當時的繪畫作品受到日本浮世繪風格的影響,日本對此類作品的接受度就非常大,總歸來說日本對印象派繪畫一直都非常關注。到了20世紀,日本開始追隨著西方的運動,所以當西方從立體主義發展到超現實主義,再到後來的Pop Art,日本也都同步調跟進。而日本開始大量購買西方藝術是發生在80年代末期,日本人在手邊有閒錢之後開始熱烈購買他們本來就熟悉的藝術家作品。舉例來說,一位買下雷諾瓦(Auguste Renoir)的收藏家可能他的上一代甚至上上代就想買這幅作品,在觀望許久後便趁此機會將它買了下來。他們對藝術家都有一定程度的瞭解與認識,不需他人過多的介紹,而是先鎖定目標再到畫廊或拍賣行看作品。
中國對西方藝術的興趣就像我剛才所說的,相對於日本來說是個突然崛起的現象,而這種突發猛起可以歸咎於拍賣行在中國不斷地行銷自身以及西方藝術品。只是有點可惜的是,目前中國的關注仍在誰更有能力可以買世界知名藝術家的作品。對於自主意識判斷的準確性上還是缺乏了一點自信。我認為未來的中國藏家應該更加獨立自主,回歸自己身上做探索。
當代藝術新聞:就您的觀察與看法,這兩者之間(日本資本與中國資本)在購買西方藝術的強度和規模有什麼差異呢?
Michael: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日本藏家很少跟我談一件作品在未來能夠漲多少,或是哪件作品比較有未來。他們買的東西通常都是自己可以負擔得起的,目的不在單純的投資,而是因為喜歡作品,或是為了附加的聲望而收藏。當然,作為一位藏家,我想沒有人是對作品的漲價不抱任何一點期待的,他們會對作品以後值多少錢感興趣,但他們更想確定的是現在的價格是不是他們願意承受的。而就我個人所觀察到的,中國的收藏家性質在這部分稍有不同。中國對於西方藝術相較於日本有更濃厚的興趣了解未來的漲幅趨勢,他們通常也都會問我;可不可以推薦他們幾個會漲價的藝術家作品。當然我是幫不上忙的,因為沒有人可以對這件事掛保證。我可以跟他們分享正在增值的藝術家有哪些,但我或是任何藝術顧問畢竟沒有水晶球,無法準確地為未來的任何一件事做保證。這是我在這行業56年來的經驗,你永遠沒有辦法預測明天的藝術市場會不會上漲,會不會趨緩,更甚至會不會崩盤。我的建議是花自己能夠負擔的價格、買你喜歡的東西,然後享受它。
當代藝術新聞:您提到了美術館對中國在西方藝術上發展的重要性,那麼您是如何看待同樣以西方藝術為展示主軸的香港Art Basel?
Michael:這件事可以從一位曾經來找過我的年輕收藏家講起,他們來拜訪我並且問我「如何開始收藏」?我給他們的建議是先去美術館看看。我認為花時間在欣賞藝術品,找到自己興趣的領域,才能認識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是什麼,唯一的辦法就是透過自己的眼睛去看實物。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必須靠長期積累的好奇心,那是透過自己的眼睛去看的,不是聽別人說的。想像一位9歲的小女孩牽著父母的手站在美術館角落看著一幅畫,她在未來或許會成為某大公司的負責人,能夠買的東西百百種,但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她曾看到這幅畫的那剎那。至於香港是亞洲的中心,全世界最具有代表性的藝術博覽會Art Basel選中了香港來作為第三個地點,而香港在國際藝術市場中的地位,也逐漸一年比一年重要。但我必須要補充,博覽會就像是百貨公司,更多的是一個商品展示場,帶來的作品多數都是以市場銷售目的為主,它品質的好或壞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能夠以好的價格出售。偶爾會呈現一件很棒的作品,但多數還是以營銷為主,並未像美術館那樣有絕美的作品能欣賞。
當代藝術新聞:您是如何看待西方藝術將來在亞洲的發展?這種現象您認為能維持多長的一段時間?
Michael:參與到西方藝術市場的亞洲人越來越多,買家族群也越來越年輕化。亞洲的購買力在藝術市場的確很重要,但若是亞洲對西方藝術的購買呈現波瀾,藝術市場在美國及歐洲的穩定消費之下仍舊會持續生存下去。當然,若中資真的退出藝術市場,對拍賣行以及畫廊的衝擊肯定不小,這些年拍賣行著重在中國是有目共睹的,那些在香港投下大量金額的畫廊也一樣會受到最大的傷害,但他們仍舊可以轉個彎,透過建立公、私立收藏來持續經營。
當代藝術新聞:最後,總結您對未來市場情勢的分析,您會給予中國藏家什麼建議?
Michael: 我會建議中國藏家若是經濟與時間允許,在疫情過後可以多去各個國家旅遊,多去西方的大小美術館及畫廊走走。現在中國的情形,就像是一位富有的人,全世界都帶著珍貴的東西來到他家門前敲著門,告訴他,這是世界上最好最棒的東西。人們帶著東西來到中國,並且說這些都是最好的。我在這想表達的並不是否定那些東西的不好。我只是想說:若你真的想成為一位收藏家,那麼決定權跟判斷權應掌握在你自己身上。你應該要走出屋子,去到那個作品的家鄉,花個小錢到美術館親眼看看整房間的作品。了解那些作品,也認識更多可能對那件作品一樣有興趣,並且了解更多的人。多看看、多走走、從各處獲得建議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