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夢…是這樣開始的

許劍龍，作為這個展覽的策展人，一開始就墜入回憶裡。「仔細想，從2020年開始，蕭老師就沒有參加過我做的有關他的任何一個展覽了。當然，這可以歸之於是疫情的關係。但這次我非常希望他能夠來澳門的現場，因為這個展覽不同於過往的。可是，終究還是難以如願」。「對於我來說，這個展覽的布展工作非常辛苦，那是一份心情的辛苦」。

「這個展覽其實最早動念是2021年，何小姐(美高梅中國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長及執行董事何超瓊)就跟我研議蕭老師展覽在美高梅舉行的可行性。而這個展就是在【藝文薈澳：澳門國際藝術雙年展】大活動當中的特展。但是，Covid-19的狀況逐漸升溫，這個構想也就不得不擱下。去年，何小姐再度和我研究這個計劃的落實性。我當時還以為這個展覽就是如同一個既定的格式。可是，當討論愈來愈進入深化之後，我接到的訊息是，展覽的場地，何小姐屬意是美高梅劇院！亞洲首個多元化的劇院，設有超過10種不同的座椅編排，可以容納2000名觀眾，還擁有一個900平方米4K的LED屏幕，這是全球最大的室內LED屏幕，面積相當於三個網球場，能提供2800萬圖元觀賞體驗的劇院。當下，我就知道蕭老師這個展覽已經不是當初規劃所想的內容了。尤其是，美高梅能釋出如此高規格的劇院來作為展覽主場，策展內容、方式，都勢必會使得這個展覽成為蕭老師藝術展覽的里程碑」。他接著也補充說「這個展覽的作品是以蕭老師60年代至今的重要創作為主，當然美獅美高梅『主席典藏』的作品是很大重點，借自藏家及基金會(蕭勤國際文化藝術基金會)的作品也有，來自於3812 Gallery收藏也含括在內」。「但對我這麼深透了解蕭老師的藝術，面對這個展覽確實也遭遇選件的兩難。畢竟一個展覽無法概括所有創作，自然就會面臨選了這、需割捨那的無奈」。

劇院…化身為太空船

許劍龍說的話，真的不假。

因為空間的機能性夠高，使得展覽的想像力可以無限往上疊加。許劍龍很大膽採取一種破除空間框架的展覽「鋪陳」。

簡單的講，他從蕭勤藝術一直在探討的宇宙哲學作為經、蕭勤藝術裡的元素作為緯，兩相交織，讓整個空間就像是一個非固定模式的「類太空船」結構，等於讓「宇宙人—蕭勤」領著觀眾來探訪他藝術裡的宇宙。

這當中，許劍龍充分落實這個特展所要訴求的核心「藝術—科技—娛樂(ART-TECH-TAINMENT)」。

藝術，對蕭勤這個主角來說，絕對是對等的同義詞。但是，蕭勤的藝術過去並沒有過於指涉到科技範疇，甚至也沒有企達娛樂這個氛圍。但，許劍龍在獲得美高梅大力護持之下，相當大篇幅運用的科技素材來轉化蕭勤藝術裡的諸多元素，最重要是在於，科技並沒有掠奪藝術本質性的內蘊，相反是拉大藝術的參數，使得發生在這個場域的藝術呈現超越二元進化的無限性，空間紓解了平面繪畫的單一性。展覽不再停留在牆面與畫面的制式關係，而更像是個有推展性的有機空間，當超大LED屏幕以兩段蕭勤藝術電影來銜接出現時，空間與觀眾頓時化為一種環繞式因果關係，許劍龍跳開大量說白的文字陳述，直接就讓觀眾領略展覽主題觸及的「超元」；超脫二元的意旨。

過去蕭勤的作品是一種安靜、壯闊，冥想、運動的緩述，許劍龍卻讓蕭勤這次的藝術轉化為真實動能。透過這個劇院空間，讓蕭勤作品所談論的生命宇宙完全包圍著觀眾，讓觀眾從過往只是「看」，此刻是「活」在蕭勤的宇宙包羅萬象裡，所謂「萬象」的意涵就這樣被拖曳了出來。

總結來講，許劍龍對於展覽所掌握的藝術、科技，接著因為考量到展覽發生的場域並非在傳統白盒子裡，因此，通過科技工具的溝通性，他將蕭勤藝術首度做了更精細分構儀式，這個作為等同於蕭勤生前對教育所談的「啟發」、對藝術所提出「分享」的通達性，也等於為美高梅所屬的空間屬性作了角色的詮釋。

啟航…漫天星斗聚首環繞

許劍龍說「在展覽的一入口，我很特意從兩個組件的系列作品來點出蕭老師創作一貫性。右側是1996年〈新世界之能〉系列創作，1961-66年蕭老師在米蘭所發起的龐圖藝術運動(Movimento Punto)，以『圓』來作為靜觀的修為。左側則是首度公開亮相，之前你應該也還沒機會看到過的2015年〈宇宙組曲〉系列創作，這組創作他更直接把浩瀚的宇宙畫了出來。我之所以把這兩系列創作放置在一入口展區，用意無非是點出一位藝術家那股貫徹於創作的延續、持續性，兩組創作各有不同的時空出處，但卻也同時能涵括了藝術家創作的原初與此刻。而中間那個大圓球，我們則以LED映射方式，從蕭老師的作品擷取出元素，在線條與色彩的交互疊映過程，塑造出一個所謂的核心圓，它吸引著無數的別的星球也交相慢慢往這個中心圓靠攏與環繞」。

許劍龍性格的纖細易感，從他在這入口的著墨，最能見諸於內省深刻。兩組系列創作固然巧妙化為時空的對話，但許劍龍在這裡就開宗明義點出這個展覽是個「有機體的展覽」，而不是一個既定性靜態展覽。

蕭勤從人七個脈輪所汲取的靈感、延展出來的靈光顏色，在這個以墨黑為主調的牆面，因為投影的交織，藝術家個人內懷宇宙的通透生命哲學，竟然如此悄悄就被許劍龍給安放在其間；也被許劍龍微妙的以空間安排給說了明白！尤其蕭勤的聲音在這個入口處，就好像一股強大水流漫瀾開來，電視屏幕蕭勤的影像與他生前最後為這個展覽所錄製的音頻，許劍龍一刻都不讓觀眾有心理準備，就把觀者整顆心給揪成一團！儘管眼前盡是如此絢麗色彩，但蕭勤時而氣足、時而氣虛的暖暖聲音，竟教人捨不得不停下腳步，安靜靜待在場子中，聆聽完來自宇宙的蕭勤聲音，這個章節是展覽控場最令人動容之處。

許劍龍就提了這段音頻不為人知幕後故事。「你在現場聽到他的這段音頻，整整錄了二個星期。有時候，一天只能錄一句話。我聽這段音頻的時候，白天也就是參加他的火化儀式，晚間回到旅館，還得要把展覽的工作流程一一處理完畢，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聽這完整的音頻，一聽；整個人就都不行了…」。

接續入口處的展區之後，許劍龍採取非年表式、但落實在階段性分序概念下的作品來串接。而且他始終堅持要談蕭勤的藝術，就一定得以60年代作品為起點。他說「我記得最早去拜訪蕭老師的時候，我就表示對他60年代作品非常著迷，也覺得如果要做展覽一定得從這個時間點開始談起。可是，蕭老師竟然告訴我：你要這些做什麼呢？這些作品都不賺錢的，你應該挑些有顏色、宇宙題材的這類作品」。「但我很堅持一定要從60年代作品開始。我就這樣告訴蕭老師，那；您就當我是個素人吧！就讓我從頭開始來介紹您吧」！「所以，在入口處之後，我就以1962年的兩件布上水墨作品〈靜〉與〈勁〉來作為點題，對應這兩件作品則是同樣屬1961-63年的許多作品為主。我想特別跟你分享的是1963年這件〈注定〉作品，這件作品的構圖相當簡單，一條直線分隔出兩個有點逐漸沒入邊緣的圓。蕭老師對這件作品感情特別深，他說，這是在講他跟他的妹妹。當年，他跟妹妹分開，一個被帶往北京、一個則來到台北。如果，當時是他妹妹被帶去台北，倆人日後的際遇又會如何？」「我相當鍾愛蕭老師的60年代作品，對我而言，那個時期蕭老師多數選擇的是以水墨媒材來表現，與之後他習慣以壓克力顏料來創作自然是不同。在那個的時間點底下，藝術家沒有太大的包袱，但卻顯露內在的大炁，單純、專注，而能夠呈現20世紀年輕藝術家奮鬥與堅持的勇氣。因此，從這個起點開始認識蕭老師的藝術，我覺得相當具有精神的關鍵性」。

許劍龍接著又說「展覽單元有個比較特別的節點，就是出現在90年代蕭老師的女兒意外過世，這段遭遇對蕭老師的打擊至深，《莎芒妲的永久花園》系列就是以他失去女兒所創作的。個展覽以八個展區銜續，從龐圖、宇宙的精神之旅、炁之始源、太空旅行…，無論是以唐卡同心圓作為表現，或者是來到抽象的圓，甚至對生命輪迴的終始，蕭老師藝術所展露出來的渾厚精神內涵，就如同當我們面對這空間巨大LED屏幕、沉浸式藝術體驗也好，觀眾處在這個展覽空間，等同於是被他的藝術給徹底籠罩」。

事實上，許劍龍偷偷透露這個展覽的「彩蛋」。也就是，當觀眾依著展區循序欣賞的同時，可能並不會意識到任何。但如果從較高的視野往下俯視，則會發現整個展區的空間佈局就來自於蕭勤作品所出現的無限符號∞！這箇中的涵義深厚宏遠，但我認為，這個作為是許劍龍送給蕭勤最貼心的禮物！

旅程…是所有事情的起源

許劍龍在做【超元‧萬象：蕭勤的藝術】，嚴格上來說，已超越傳統策展人的「界線」，他毫不避諱出現「重大違規」！只因為，他植入強大對蕭勤生前之於他的知遇、知音之情。在這樣的基底之下，這個展覽煥發出前所未有的濃郁情感色彩，它固然是個藝術展，但更真確說，則更是在想念一位捨不得讓他離去的朋友、長輩。這點，無啻是這個展覽相當成功的細節之處。

許劍龍說「跟蕭老師的緣分很深，這不是以時間來作為丈量。蕭老師生前也曾這樣告訴過我『在前世，我們必定已經相識，對你，我始終有著莫名親切感』。對於蕭老師的名字，我當然是熟悉，只是根本沒有機會認識。2015年我接受何小姐的『主席典藏』工作邀約，當初是希望我能為她選擇藝術品，為的是要放入當時正在籌劃的美獅美高梅」。「於是，我跟何小姐提出『旅程』的精神概念作為這個計畫核心。我的想法是，美高梅的企業屬性，本來就是一個容納、接納許多來來去去的旅人，這個空間是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有緣、短暫的相聚，但也希望這交會，能帶給人一份深刻的回憶。這個想法獲得何小姐的支持。我於是在這個精神基礎之下，開始設想藝術家、作品以契合這樣的主軸。蕭老師，是第一位躍入我腦海的藝術家。我覺得，他從年輕出國展開他的藝術逐夢與實踐，這過程充分印證『旅程』這樣的精神」。

「我是在2015年底去拜訪蕭老師，那是我第一次跟他見面，但沒有想到蕭老師竟然親自來接我，這讓我真的很感動。我於是跟他提及了美高梅這個計畫構想，他毫不猶疑一口就答應我。他也告訴我，希望自己晚年能夠有件尺幅夠大、夠分量的作品，能夠被放置在公共空間讓更多人欣賞」。「2016年〈光之躍動〉作品完成，它不僅成為美獅美高梅『主席典藏』的第一件作品。無疑的，這件作品對於我而言，就如同是定海神針，使得接續下來的其他作品，逐續且順利就位。值得一提的是，設定這個計畫與選定藝術家，作品完完全全是屬於量身訂製，而不是去選一件作品來進入空間，更關鍵的是每件作品是要能融入美獅美高梅選定的空間裡面，期使空間與藝術品成為有機」。

仔細回想，2015年點燃起的企業藝術收藏計畫動機，竟然內化為2023年【超元‧萬象：蕭勤的藝術】核心精神。

再沒有其他的藝術展覽，能夠像這個展覽，是緣分、是惺惺相惜、是心存感激，更是蕭勤、美高梅、許劍龍「三圓」共構所完成的圓，也是大家最捨不得揮手道再見的展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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