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誌 Magazine • 2022.04.12

魯志楷 Lu Chih Kai

在穩定與不穩定的世界裡 尋找挑動的縫隙

文 / 魯志楷
攝影 / 蘇大衛

2022年甫獲得臺南新藝獎的魯志楷,1993年生於台北,成長於桃園,現就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新媒體藝術學系碩士班,主要創作媒材為攝影、錄像與身體行為。曾獲2021宜蘭獎優選、2021北藝當代創作獎入選。作品曾於加力畫廊、宜蘭縣文化中心、聯新藝文中心與臺北藝術大學地下美術館展出。

作品核心關注於回應記憶中的感知經驗,並將日常空間的功能性反思,轉化為觀察實踐下的美感符號。近期多透過空拍機不同運鏡與視角特性,揭示身體與場域間的相互關係,產生如異空間層次交疊的視錯覺氛圍。著力將視覺重心游移在詭異與美感的臨界線,試圖擾動慣性的觀看思維,進而帶出超脫現實的奇異感受。

斿永 Nobody , but my body 加力畫廊展場照片
斿永 Nobody , but my body 單頻道錄像裝置 4' 23'' 2020

《非常態 Abnormalities》,或許只是我們司空見慣的世界中,緩緩發光的一隅。通過體察、奇襲慣常所見的縫隙,將日常推至超脫現實的狀態,把自身對於地景、空間與社會現象的感受,以錄像和身體拼湊成一個符合時宜,卻也奇異的存在。

登陸 On the Roof 單頻道錄像,2' 30'' 2021

「空間,包覆著我們,無時無刻。」對我來說,最能直覺體感的外部空間便是天與地,天地藉由地形、氣候變換,形構出各式奇異的地景,時時將我創作的能量向外迸發。然而,這些景象當然也帶有人造的徵候,自然與人為場域交流形成一種穩定與不穩定的世界,可能給予觀者清晰視點,也可能產出模糊的是視錯覺,我企圖尋找這些視點的間隙,詼諧卻不失禮貌地深入其中,塑造一個非常態的日常情境。

寬敞、通透,整體碧藍的磁磚,有種說不出的寂寥感,這是我對學校游泳池的第一印象。記得那是初到北藝大校園巡禮時,繞經體泳館,發現其正處於待整建的封閉狀態,但館內的行政區域仍維持運作,這使我察覺空間處在「半廢墟與半失能」的獨特樣貌。

〈斿永 Nobody , but my body〉就在偌大的人造場域中,被反動的運動神經給召喚出來,形塑出有型軀體與無形感知的交互碰撞。在中文解釋裡,游泳去除部首「水」後,字意仍然維持不變,然而,實際在沒水的泳池中游泳,能深刻感知一種超越現實的奇異與自身心理狀態下的碰撞。

彷彿正在進行一場儀式,一個自我催眠,或是企圖遁逃於日常的狀態。透過空拍機作做為串連自身與游泳池之間的橋樑,從泳池正中央上方採俯視角度拍攝,加深人與空間視覺上的強烈對比性,同時帶出沒水卻能滑順游泳的超現實感受。同時,以一種自我本能性的動作介入無水的泳池之中,透過速度、力量與強度的隨機表現,試著跳脫常規游泳姿態的侷限,在無水的泳池中量測軀體與半廢墟空間的現實距離感。

從「在無水的泳池中如何視游泳為正常」的想像為基礎,在充滿水痕、腳印與破碎粉塵的無水泳池中,開展身體的各式姿態,視為個體與空間深度的交流,同時也賦予這個泳池在半廢墟狀態下的新生命樣態。

〈登陸 On the Roof〉 創作的誕生,來自於我曾無意間覺察白鷺鷥怕人不怕車的習性,讓我開始思考「載體」對於鳥類造成不同感受的問題,以及生物學上的擬態(mimicry)、演化心理學(ev-psych)是如何深植在動物基因中,不過當時並沒有馬上找到答案,這個觀察也就被我放置在腦海的記憶庫。

之後被封存的感知經驗,又從車窗所望見的世界召喚出來,那是上班必經之路旁的一片樹林,其中有數以百計的白鷺鷥。在城市裡望見滿山遍野的鳥群,帶給我如同海市蜃樓的超現實視覺。我多次深入這片樹林底下,想要更靠近地觀看鳥群,發現原先存有的視覺感受逐漸轉至聽覺,再擴延到其他不同的感知,在那一刻,我變成了他們。

將自身化作一個仿擬白鷺鷥外表特徵的角色,嘗試模糊白鷺鷥的辨識系統。拙劣的擬態顯示單以顏色無法改變鳥類對人的恐懼,我推測是行為慣性與面容特徵讓白鷺鷥偵測到異常的威脅,使他們始終和我保持相當的距離,作為不同物種,雙方得在積極與退讓間平衡,也是這個作品關乎己身存在的重要實踐。

垃圾場 Living Room 加力畫廊展場照片

存為何物?物件功能性的解放

高速流動的消費社會,標準化的商品生產系統和市場需求下的大量製造,使產品如細胞分裂般衍生、複製、擴散,過量的同質物件加快迭代速度,進而造成巨大的廢棄物規模。資源回收、報廢汰換默化為慣性常規,廢品早已成為商業生態鏈的重要一角,與陳列架上的商品界線越顯模糊。〈垃圾場 Living Room〉是我對拾荒的另一種詮釋,試圖挖掘、拼貼與重建居家日常的生活樣態。

我們在思考每個物件本質時,似乎難以逃脫功能性的框架,這表面上是幫助定義每一物的有效方式,但事實上是從本質中排擠了其發展性。我們習慣於依照物的有用與否,賦予一個又一個物的存有使命,物輪迴便是發生在這不斷「存活」、「死亡」的過程中運行著,背後乘載著一個極大的市場機制,隱性地的伴隨著我們的生活。

在報廢場拍攝的運鏡構成,如同在地球之外漫遊著的太空艙裡,進行一場拾荒的過程,拾起的所有物件殘片,並重新定義其存在意義。藉由隱晦的運動影像勾勒我們所生處的消費環境,每一件出現在畫面的報廢物件都在鏡頭掃視的瞬間得到解放,就像購物刷條碼一般,以為就此離開命運,其實仍在輪迴中不斷遊蕩。

現實具有一個觀賞的固化狀態,其固化主因來自於慣性理解,以致我們無法輕易看清,必須要以長時間的觀察或無意的機遇才足以清晰本質。我認為稀鬆平常的生活物件的現實表層裡,潛藏著不可望見真理與本質,然而,長期穩定的視覺表象漸漸弱化了「物的可變因素」,僵化我們對於物件的認知,框限想像力的發揮,但若透過長時間的觀察、辯證、實踐,以顛覆的力量將內心感受與物的本質相容,便能深化成雋永可觀的作品。

如同松本俊夫的實驗電影《致我毀壞的右眼》(1968) 所述:「這是我們用肉眼看不到的世界,我們要將它現實化」。從〈斿永〉、〈登陸〉、〈垃圾場〉三件作品中顯示日常中的「非常態」,是我作為對空間、環境、社會懷疑的鑑照,藉由擾動非比尋常的現實,呈現自身對於特殊空間與社會現象參透後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