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S藝術新聞：是什麼機緣讓您是對古籍善本產生興趣，繼而從事拍賣這個職業？從事古籍拍賣十年，您對古籍善本領域的的探索經歷了哪些階段？聽說你上學時就組織了微信群拍賣？

程盼盼：我畢業於藝術院校書法學專業，畢業數年始終執著於研習書法與篆刻。因對藝術品行業懷揣著濃厚的熱愛，早在大學期間，便創業組織最早一波的微信群拍，並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而後，幸得恩師王琳先生的舉薦，順利踏入拍賣行，就此開啟了自己的拍賣職業生涯。王琳先生身兼畫家與金石學家雙重身份，在我初次接觸古籍碑帖之時，便被其深厚的學識與獨到見解所折服，進而拜入他的門下，跟隨他潛心學習。

2016年春拍，公司徵集上千件碑帖，整理任務落在我肩上。那段日子，我全神貫註梳理每件碑帖，還虛心向業內諸多前輩請教碑帖版本鑒定知識。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批碑帖成我職業生涯重要助力，為我後續專注古籍板塊發展指明方向。隨著工作的持續深入，我越發深刻地認識到這份工作的復雜性與挑戰性。它對專業知識的要求極為嚴苛，不僅要熟知碑帖的歷史背景、所處的文化氛圍，還要精通考據字斷代、對紙張墨色材質以及裝幀等諸多細節都得有透徹的鑽研；此外，敏銳的市場洞察力也是必備要素，需精準把握市場動態與趨勢，明晰不同碑帖在市場上的價值與需求狀況。

2017年我開始獨立承擔業務徵集工作。回首這一年，於我而言可謂是收獲頗豐，成長的腳步邁得尤為堅實且迅速。為了能更好地勝任這份工作，我又進一步學習古籍善本、信劄墨跡以及其他與古籍相關的品類。古籍善本中承載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信劄墨跡裡展現出別具一格的個人情感與風格，它們深深吸引著我，讓我對古籍拍賣有了更為全面且深入的領悟，激勵著我在這條道路上繼續砥礪前行，不斷探索藝術拍賣領域的更深層次奧秘。

CANS藝術新聞：從事拍賣十年，有哪些經手的拍品讓您印象深刻？有哪些經歷的記憶令您比較難忘？或哪些人對您的影響較深？

程盼盼：在充滿神秘與挑戰的古籍善本拍賣領域，我深感幸運，一路走來，諸多貴人如星辰照亮前路，像金石學家王琳先生、周聯一先生，碑帖鑒藏家孟憲鈞先生，古籍收藏家王德先生，北京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翁連溪先生，古籍收藏家王德軒先生及眾多業內前輩，都給了我諸多幫助與啟迪。

讓我印象深刻的拍品當屬在永樂2023秋拍的〈金匱縹帙窺唐虞，書史自悅觀古今——永樂原裝稀見本明版專題〉，這批珍貴的明版善本，共計十部。其特點有兩個方面：原裝與稀見性。雖然數量不多，但從不同角度審視，各有特點。從內容上講，涵蓋了經史子集四大門類。從刻書屬性論，涉及官刻、私刻、坊刻，其中官刻三種：晉藩《唐文粹》（王府本）、南京國子監本《隋書》（明代最高學府刻書）、河南按察使刊《洪武正韻》（地方官刻）。向為學界珍視的明代私撰史書兩部：《國朝獻征錄》、《歷朝傳統錄》。禁書兩部：《國朝獻征錄》和《李氏叢書》。原裝本五部；稀見本七部。可謂「琳瑯滿目，美不勝收」。最終以874萬人民幣成交成交！這批明版善本來自同一藏家，是藏家與我在眾多古籍當中精挑細選出十套書作為一個標的。

在此，我還要特別提到永樂 2020首拍中的〈宋 龍舒本《宋賢書劄冊·王文公文集》〉成交價 2億6350人民幣，創造了宋版書和古籍善本的最高紀錄。這一輝煌的成績，不僅僅是數字的呈現，更足以說明這部宋版書以其獨特的歷史價值、文化內涵和藝術魅力。同時，正因此件拍品的高價易手，永樂拍賣在古籍善本領域迅速崛起，讓我站在前輩的肩膀上努力精進。

CANS藝術新聞：我們所知道的許多大收藏家，都在收藏古籍善本或金石碑帖；也就是說，古籍善本和金石碑帖似乎成為收藏的終極形式，有哪些魅力和獨到之處，讓從古至今的收藏家都將其奉為至寶？

程盼盼：金石學濫觴於北宋時期，彼時像歐陽修等一眾學者，便已著手系統地對古代金石資料展開研究與整理工作。趙明誠、李清照夫婦二人更是一同醉心於金石研究，但凡遇到書畫以及夏商周三代的古器，必定不惜花費重金購入，甚至達到了「不惜脫衣市易」的程度，此事在中國收藏史上一直被傳為美談。至清代時，金石學步入了鼎盛階段，它與歷史文獻考證相互融合，進而成為「乾嘉學派」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清代乾嘉年間，金石學再度復興且盛行起來，這一現象折射出當時社會對古代文物高度的重視以及濃厚的研究熱情。在那個時期，金石學不光在學術界備受矚目，更在上層社會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風尚。人們相互贈送拓本已然成為一種潮流，從中亦能看出金石拓片在當時社會裡所占據的重要價值與地位。要知道，一件宋拓的價值居然超過三張書畫，這一方面是由於拓本自身蘊含著頗高的藝術價值與歷史價值，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拓本數量稀少，且其製作過程頗具難度。

值得一提的是，金石學的蓬勃發展與古籍善本的繁榮可謂相得益彰。金石學的不斷進步有力地推動了對古代文物的研究與保護工作，而古籍善本的繁榮則為金石學的深入研究提供了海量且豐富的文獻資料。清代的古籍刻本種類繁多，其中涵蓋了官刻、私刻以及民間的坊刻等不同類型，這也從側面彰顯出當時印刷技術取得的進步以及文化發展所呈現出的良好態勢。江南一帶建有諸多藏書樓，這恰恰體現了當時社會對書籍以及文化的珍視程度。藏書樓可不單單是存放書籍的場所，它更是人們研究文化、傳播文化的關鍵所在，還有專人負責對藏書進行梳理編目，足見當時社會對書籍整理與保護工作的重視程度之高。

當下，除了金石古籍，信劄流行的勢頭正勁，藏家們樂於在名人之間的書信交流唱酬中，挖掘背後的故事。所以近兩年間，信劄是所有門類增值最大的版塊，去年我們統計的數據顯示信劄較前一年達到150%的增幅。雖然當代可能再不會出現王世貞愛書，一座莊園換一部宋版《兩漢書》的虔誠，但癡迷收藏的種子流播下來，一定有一代代藏家演繹收藏的故事。

CANS藝術新聞：收藏古籍善本是否門檻甚高？依您的觀察，是否有很多人對於古籍善本的收藏存在誤區，認為這是一門難以精研入門的門類？我們怎樣入門古籍這個門類，我們通常認為的好的古籍有哪些？從哪些方面著手更易入門？請您給些建議。

程盼盼：收藏古籍善本門檻較高，需專業知識與一定經濟實力支撐。其收藏價值體現在歷史文物性、資料性、藝術性方面，不過大部分人存在認識誤區，有人覺得古籍善本收藏專業性太強很難入門，其實多因對古籍及收藏市場了解不足。實際上，古籍善本收藏涵蓋學術研究、藝術審美、市場投資等維度。

收藏古籍善本對學識涵養要求較高，同一部古籍常有多種版本，比如《聖教序》就有宋拓、明拓、清拓等不同版本，各版本承載著相應時代的印記與特色。

行家要挖掘古籍不同版本的潛在價值需下功夫，得深入研究當時社會背景、梳理碑刻脈絡、考據字的演變等，這些都關乎古籍價值高低。宋刻本在收藏市場極為珍貴，多為殘卷，數量稀少，價格昂貴，是藏家難求之物。清代刻本優勢是品類豐富，當時印刷發展、文化繁榮，各類書籍刻本眾多，給藏家提供了更多選擇。明代刻本存量比宋刻本大，整體質量比清刻本高，所以成了我未來重點研究方向，我計劃辦明版書展覽和研討會，期望其推廣成功後能帶動清版書價格上升，讓清版書更受關注。

在古籍善本收藏領域，資金雄厚的新買家會覺得宋版書極具吸引力，因其承載深厚歷史文化底蘊，年代久遠且存世稀少，收藏價值極高。不過要提醒這類買家，雖資金充足，但別一味追求數量，收藏古籍善本更應看重品質，像版本、內容、紙張、印刷工藝等品質因素才是重點，若只重數量易忽略品質，使收藏整體價值受損。

資金有限的買家也不用對古籍善本收藏望而卻步，可從興趣點入手，比如經史子集裡選感興趣的方面或著作，圍繞其了解、收集相關版本及衍生資料，由點及面拓展收藏範圍。

新手藏家入手途徑不少，可從家鄉名家刻本入手，它飽含鄉土情懷與家鄉文化印記，能帶來情懷與認同感；地方縣誌能記錄風土人情、歷史變遷，利於了解過往、傳承地方文化；鄉賢文獻展現家鄉賢達思想、事跡，有獨特文化價值。此外，也可從裝幀精美或版本較好的書籍入手，前者有藝術美感，後者在內容準確性等方面有優勢，從這些入手後再拓展，慢慢形成有特色的收藏體系，感受古籍善本魅力。

CANS藝術新聞：在您入行的十年間，古籍善本拍賣的市場趨勢有哪些變化，您認為古籍收藏的趣味有沒有因新老藏家的交替而產生改變？您認為這個行業未來的潛力在哪裡？

程盼盼：以往，古籍善本收藏像是老收藏家的「專屬領地」，門檻無形，多是經驗豐富、底蘊深厚的前輩涉足，在傳統神秘的圈子裡耕耘。如今，收藏界變了樣，越來越多年輕人因熱愛、好奇踏入古籍收藏領域，為其注入新活力，購買古籍和金石碑帖的年輕人數量呈穩步增多趨勢，很是亮眼。

互聯網發展成了年輕人走進古籍收藏世界的「橋梁」。線上拍賣平臺、古籍售賣網店增多，打破地域與信息限製，年輕人能輕鬆探尋平日裡難見的藏品。老收藏家與年輕藏家收藏趣味不同。

老藏家看重藏品歷史價值、稀有度和傳承脈絡，研究古籍刊印朝代、收藏大家、名人批注等，考證金石碑帖原石位置、拓印年代、字準確性等，追求深度挖掘歷史文化，常妥善保存藏品以待出版、展覽或出售。

年輕人注重審美體驗，會因古籍裝幀、插畫，金石碑帖字體、紋理而傾心，如有人因喜歡顏真卿書法去收集相關碑帖，從藝術欣賞角度出發。同時，年輕人熱衷讓藏品融入現代生活，製作古籍詞句書簽、用於文案創作，將金石碑帖圖案元素再設計融入文創產品，使其煥發新活力。

回首過去十年，無論市場如何起伏，古籍善本和金石碑帖收藏門類呈緩慢穩定上升態勢，因審美提高、文化自信回歸，受藏家欣賞，且古籍善本較古代書畫還有很大價值上升空間。今年永樂秋拍後，我將擔當古籍拍賣主播，在直播間與藏家見面，分享故事、探討文化價值，希望大家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