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S藝術新聞：首先恭禧您在接任佳士得亞洲區主席後，便在2023年秋拍上取得逾30億港元成交總額，尤其是「天民樓珍藏」達2.6億港元成交額，中國瓷器及藝術品部穩佔香港秋季拍賣市場領軍地位。關於去年（2023）這場成功的秋拍，您有何感觸？

程壽康：我們是非常滿意的，因為不單是成交額驕人，藏家們的熱情在各地預展時踴躍參與熱鬧盛況也是空前的，本次上拍的元清花及其他朝代的精品也受到熱烈追捧，就是收藏界對 「天民樓」的再次肯定。

CANS藝術新聞：藝術品拍賣行業是您專業與興趣相投的工作，之前在蘇富比期間可謂是戰功彪炳，締造出多項紀錄，可說是中國藝術市場最高光的時刻。您2021年宣布退休後，有不少拍賣公司想爭取您，為何決定重出江湖，又選擇了佳士得？

程壽康：中國人的美德其中之一個是孝順。先前我在蘇富比擔任CEO任期為五年制，最後一次續約時我已經60歲了！續約便要工作到65歲。當時我母親提醒我，金錢並不是人生的一切，過了65歲就應該好好享受生活而不是一直在工作。在聽取了母親的提點後，在最後一次續約時我便提出我到65歲時不再續約了！因此在2021年退休後的生活也挺愜意的，每天沒有早起上班的壓力，日間就去古董商那裡串串門子、晚上盡情看 Netflix，對我來說每天都是假日，多好啊！不過退休的這幾個月下來，發覺自己反應變遲鈍了，早上看著鏡子似乎顯老了！所以又有回到職場的念頭。退休期間有很多藍籌畫廊、不同的拍賣公司甚至是博物館找我談過，其中就包括佳士得。經過一番思考後，我選擇已經駕輕就熟的國際拍賣公司，我認為在這年紀應該做自己最有把握、做熟悉的範疇，除了可以繼續做我自己喜歡的工作，同時也能維持有品質的私人時間也能維持良好的私人生活品質，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機會，而且我在佳士得也有很多老朋友。

CANS藝術新聞：在進入香港佳士得任職後，有帶給您哪些新感受？

程壽康：我跟同事們相處像是一個大家庭般，每天都和樂相處，不過目前辦公室分成四層樓，我要到處串門子比較麻煩，但2024後佳士得香港將會搬遷入新辦公室，這棟由扎哈・哈迪德設計的矚目地標 The Henderson，未來新辦公室的設計會更寬敞開闊，要串門子容易多了！

佳士得給員工們很舒適安穩的工作環境，這不是件易事，因為現在各大拍賣公司競爭得特別厲害，員工壓力很大，但佳士得卻是給予員工適當鼓勵，同時不會給予過多不健康的壓力，現在每一位同事都帶著愉快的心情來上班。舉兩個例子：第一個例子是近期香港新冠疫情又有回升的趨勢，同時夾帶著流感流行，我年紀大了，已自行在第一時間到醫院花了500港幣打了疫苗，結果兩天後我收到公司內部郵件，通知所有員工可以免費打流感疫苗，公司如此照顧員工很貼心。

第二個例子就是硬體設備，有一天我的秘書說要投票選桌椅，因為公司針對每個員工需求不同，在規劃新辦公室時加入可升降辦公桌的選項讓員工投票，這真是民主的體現啊！到目前為止，我工作中都相當愉快。值得一提的是，我中午都不想出門吃飯，我喜歡到各個部門串門子跟他們一起吃盒飯，這也是一種心意交流最好的途徑，畢竟工作上透過郵件表達還是很有距離感，有時候會詞不達意產生誤會。但當你做了朋友後說什麼都親切許多，而且比起正式的會議在輕鬆的環境下也更容易聽到大家真實的意見。

CANS藝術新聞：香港原來是中國藝術品拍賣最重要的市場，但近幾年來香港是常已把重心放到西洋印象派、現當代畫作，您怎麼看當前的香港市場變化？

程壽康：目前總體上很多方面的話語權仍在西方的手裡但很多事情都是潛移默化的，當西方不斷以各種形式說中國應當是如何，有一天會影響到人們對中國和文化甚至到藝術改觀，會產生為什麼我想要收藏中國藝術品的想法？現在電視上已經沒有什麼旅遊節目，介紹文化風景這類的，此外世界經濟混亂也是一個因素。但這些我個人認為都是暫時性；因為市場和這個世界都一樣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CANS藝術新聞：這幾年老收藏家的凋零速度挺快，一些老家族與老藏家的收藏紛紛舉辦專拍。對於收藏圈的「世代交替」您肯定有極大的感觸。但目前的市場高價藝術品大量釋出，而新收藏家的入場對於高價拍品似乎有些青黃不接？

程壽康：目前世代交替不只是中國問題，而是全世界的問題，就算在西方的古董跟當代藝術品市場也無法相抗衡。現階段中國的老藏家在改革開放時做自己的事業，當時多數人沒有機會去到國外，他們經營的項目都是公路、礦業、房地產…等。所以當他們開始想收藏藝術品時，他們便傾心相對熟悉的中國官窯瓷器和骨董書畫藝術品，對他們來說擁有一件藝術品是象徵著中國偉大歷史及地位，主要在於個人喜好看到喜歡的物件便會購買，而藝術品本身的投資報酬率不重要。

但隨著財富轉移，新一代的藏家約莫 4-50歲這一代很多人開始接觸到西方社會，受了西方思想及審美的影響，也看到了國際藝術市場與西方藝術市場的話語權，他們屬於金融才俊頭腦精明的類型，因此「回報」成為購買藝術品的一項重點指標。

現在的買家在收藏時會考慮的因素很多，除了藝術品本身的來歷很重要外，古董學問也很深，真假難辨，在收藏上的確需要做很多功課。然而當收藏家買了一件國際知名的當代藝術作品放在家，請朋友來家裡吃飯大家便能一眼看出主人的品味以及地位，反之買了一件古董瓷器又有多少人看得出其價值呢？

不過，這些趨勢都會有循環的。如同我小時候對中國文化沒興趣，但現在年紀大一點，對中國的電影音樂詩歌和文化都有涉略，我甚至連 instagram名稱都叫 @ching_the_poet，也像小時候喜歡吃冰淇淋、漢堡這些西方食物，但年紀大一點還是要吃回中國菜，像廣東人飲食永遠離不開雲吞麵的道理，這都是一樣的過程；有時候不是自己的口味改變，而是外圍的因素改變自己。對世界觀感隨著地緣政治，也會影響到對外來文化及藝術品的審美轉變。

收藏的價值建立是一個過程，需要循序漸進增加。其實我有很多事業上有一番成就的朋友，他們收藏西方當代藝術，當我們每次見面時，我除了推薦他們目前喜歡的藝術品外，也會額外加上幾件我認為他們也許會喜歡的瓷器精品。因為若是一下就推薦宋瓷、書畫這些太高深了，反而是一眼看到覺得漂亮的品項更容易讓他們進入中國藝術品領域，同時我也會解釋這些藝術品的歷史背景，引起他們更多興趣。

CANS藝術新聞：十餘年來您經歷藝術市場幾波高點，但截至目前市場卻保守低迷。依您觀察，高價拍品在疫情前後有何不同？

程壽康：如果古董是已經賣過多次。且流傳有序的，大家都知曉此拍品已買賣過的話，影響就不大，因為不來現場看都可以，除非它的狀態改變了很多。但特別是沒有怎麼出現過得拍場或展覽的拍品，例如中國書畫而言，藏家仍會認為沒看過實物，和古玩一樣沒有上手還是不放心。在疫情期間，我們還特別拍攝360度的影像供藏家參考。

2022年11月佳士得，「先鋒創見：保羅·艾倫珍藏第一部分拍賣 Visionary: The Paul G. Allen Collection」當晚成交總額高達15億美元，在不同類別均刷新拍賣紀錄，這個專拍成為有史以來成交價最高的私人珍藏，同年巴特勒家族（The Butler Family）的首批藏品在秋季在創下白手套拍賣佳績，盛況空前！所以拍品如何選品上拍，除了要選符合市場的趨勢外，如果同時來源卓越也夠新鮮、價錢合理的話，那麼在較為挑戰的大環境下還是可以有非常好的成績。

我們的專家們在特殊專場盡量做到與其他拍賣公司不同的策略和創意，他們長期與藏家也有著深厚的交情，所以會選在適當的時間拿出來拍賣，這是我們佳士得最厲害的策略之一。在各方面的壓力下，我們仍持續地更加努力，挑選正確的精品

CANS藝術新聞：您認為於現今拍賣甚至藝術整個行業未來發展如何？

程壽康：首先，我們要有對中華文化有自信，這是中國藝術品拍賣行業成功的基本力量，並贏得大家的尊敬。我剛剛入行時，有西方人參與中國藝術品買賣是個夢，在中國藝術最沸騰的那十幾年間，當時也沒有太多西方人參與買賣；唯獨只有我們把自己內部的問題解決，經濟氣氛才能回來，而不是西方人不買中國藝術品，我們就不行了！

香港是亞洲很重要的城市，肯定是中國藝術品拍賣最重要的一站。文化交流的氛圍相當重要，目前香港政府傾盡全力將文化產業推向高點，景象蓬勃，像M+視覺文化博物館、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大館等展館，藝術總要從生活出發。中國推動的「十四五規劃」，首次提到將香港打造成中西文化藝術教育中心，而不只是要把香港塑造成金融城市。若這些文化基礎都做得好，對以後拍賣前景我是抱持樂觀、前景無限好的態度；有政府推動，香港不會輕易被其他地區取代，所以政府一些策略都會影響到整個市場的興衰。

台灣在各個收藏領域也有很多非常有實力和眼光獨到的資深藏家，同時台灣新進買家在2023年全球佳士得拍賣的收藏力跟2022全年同期相比，成長近4倍之多。

CANS藝術新聞：作為拍賣行業資深大佬，同時身為「敏求精舍」的一員，同為玉器藏家，您對新進收藏家有何建言？

程壽康：當初我為什麼對玉器有興趣呢？我駐北京兩年擔任律師事務所代表，閒暇時會騎著以270外匯券購買的風華自行車去古玩市場，其實我從小對中國文化就充滿嚮往，而北京是中國六大古都之一，所以那二年增長了很多見識亦激發了我「好古」之心。由於瓷器價錢不菲買不起，而且也不能抱著睡覺，我覺得玉器不但能隨身把玩，可以減壓，加上書中說到「君子必佩玉」、「玉有五德」等，所以我便更喜歡玉器，玉在我們中華文化的社會裡有悠長的歷史並根深蒂固。

喜愛藝術就是如此，我覺得要多去博物館走動、多看書，這些都是基本知識；但要如何分辨真假，除了要看實物外，更多的是向人請教，不然你看1000年書都沒有用，一步一步急不得，中國藝術博大精深，需要遇到很好的老師，自身涵養也不能少。

我30幾歲時當律師時便開始收藏玉器，絕大部份收欌漢代以後的玉器，而非現在流行的高玉。在我收藏過程買的玉器，當時的價格也不便宜，目前我手裡最好的玉器收藏有我當年做打工仔時買的，甚至有些還是分期付款的！

這幾年市場流行高古玉，反而我收藏的那些宋元明清的玉器便沒那麼值錢了，但我一點都不會不開心，因為這肯定是一個循環，說不定再過一兩年漢代之後的玉器又會再次變成潮流。我認為收藏並非是為了買低賣高，主要還是先喜歡，自己能力負擔範圍裡是最好的，不能完全用金錢來衡量一件東西好與壞，能買入自己真正喜歡和渴望擁有的藝術珍品，這才是收藏過程最令人開心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