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S藝術新聞：請問有著電腦科學背景，之前並沒有藝術相關經歷的您，是因什麼機緣而踏入拍賣行業？

胡偉爔：可以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的背景是電腦科學，於2005年在浙江大學取得電腦科學碩士學位，此後在IBM任職產品經理，最重要的所得便是IBM極其系統的項目流程管理。離開IBM在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完成工商管理碩士課程。2009年初，我加入麥肯錫（McKinsey），主要負責國內外企業的市場營銷及銷售的戰略制定。2012年，正巧佳士得亞洲在尋戰略總監一職，制定佳士得中國及其他的亞洲地區戰略規劃，我便從那時開始正式踏入拍賣產業。剛進入佳士得，從後台的商業規劃、業務管理做起，並跑遍了亞洲所有的辦公室，包括：上海、北京、東京、台北、新加坡、雅加達…等等。2016年至2018年，主管東南亞，增強新加坡、印度尼西亞、泰國、菲律賓的佳士得團隊及制定當地的業務拓展計畫。2019年擔任佳士得中國總經理一職，帶領團隊拓展中國內地的業務。2021年，邦瀚斯伸出橄欖枝，希望我作為亞太區董事總經理掌管亞太區業務。這是一個有挑戰、但也有機遇的職位。邦瀚斯是一家200多年的國際拍賣行，但在亞洲尚需更強大的團隊、更積極的市場宣傳及更活躍的客戶拓展佈局，我是一個喜歡挑戰的人，便欣然接受了。

CANS藝術新聞：您自2012年踏入藝術品拍賣產業，2022年接掌邦瀚斯「亞洲舵主」之位。香港邦瀚斯在香港拍賣界素以量少質精知名，之前也有像是「溫玉物華—思源堂藏中國玉器」專場引領風騷。在亞洲拍賣業的一級戰區，您認為香港邦瀚斯的最大優勢是什麼？您如何定位及佈局香港邦瀚斯？進而發展業務？

胡偉爔：我對邦瀚斯的第一個印象是它具有先鋒性的創新精神。例如，邦瀚斯作為全球首家拍賣行在倫敦及香港兩地推出藝術家林壽宇回顧展及相關拍賣，不少亞洲藏家2018年不遠萬里從亞洲飛到倫敦，林壽宇的拍賣市場從此被帶動。

第二點，邦瀚斯作為國際拍賣行，它具有相當豐富的拍賣板塊。有位古董及書畫藏家曾跟我分享到，他第一次在邦瀚斯買的東西是英國文學書籍，而另一位收藏當代藝術的客人第一次則在邦瀚斯買到了心儀的鋼筆珍品，所以邦瀚斯在亞洲的客戶滲透率，並不見得亞於其他拍賣行。要如何繼續深化邦瀚斯的各板塊，發揮不同板塊中的協同效應，是亞洲戰略中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

第三，亞洲團隊雖然年輕、人數不多，但充滿鬥志。如何進一步加強團隊，招聘更多的專業人才加入邦瀚斯的亞洲發展是我的核心焦點之一。事隔一年半，邦瀚斯亞洲團隊從後台到業務方面，都相繼有大將加入，未來的增長值得期待。

就亞洲業務的發展重點來說，邦瀚斯本身的定位主要推的是「中高價位拍品」，價格約在100萬至500萬港元範疇間。如何將拍品質量做精確更為重要，不論是在亞洲藝術、書畫、器物，包括當代，把拍品篩選的質量把控到位是一大課題。「特色拍品」也是我們的強項之一，像是過去拍的古玉、紫砂壺等，都得到藏家的認同；或是以「主題性做策展式」的拍賣，比如今年秋拍11月29日帶來名為「宋韻·凝簡」聚焦宋代美學的古董專場，以及11月18至22日為紀念溥心畬先生辭世六十週年舉行的展覽「儒風」等。之前，我們也做過「文人社交」、「酒文化」、「音樂」、「遊樂文化」、「女性」等與現代生活產生共鳴的主題式中國藝術品拍賣策劃。當代藝術方面， 2021年年底我們鎖定當代部門的主管，而且團隊眾志成城，已取得了飛速的發展。今年春拍我們拿到了「文少勵舊藏－再尋中國當代經典」這場有標誌性的重要拍賣，其中曾梵志的〈面具系列 2000 第3號〉以2,465萬港元成交，這是同期拍賣拍出最高價的曾梵志作品。

值得一提的是，邦瀚斯亞洲近四年來競投人數大幅增長近160%，且每年保持30%穩定增長。環球客戶當中，年輕買家人數錄得前所未有的增長，Z世代和千禧世代藏家的銷售額大幅上升147%，這些新藏家的興趣廣泛不會聚焦於專一項目，從名車、西洋藝術、裝飾、書籍到奢侈品皆有涉足 。

CANS藝術新聞：在您十幾年的拍賣生涯中，又有遇到什麼特別有趣或印象深刻的事情？

胡偉爔：這兩年邦瀚斯推出的「德·馬圖珍藏」藏傳佛像系列拍賣取得極大的成功，剛於10月6日落幕的最後一場拍賣，其中〈明 永樂銅鎏金文殊菩薩像〉以889.4萬港元成交。克勞德·德·馬圖是知名藏傳佛像藏家，他有一批收藏品輾轉到了安思遠手上，其中有一尊佛像在2017年佳士得「安思遠專場」以800多萬美元成交。記得張宗憲先生曾說過一句話：「在藝術品面前，我們都只是一個暫時的保管人。」另一方面，我很敬佩亞洲藏家的學習能力及開放包容的心態。我2012年進入拍賣行業的時候，記得最重要的拍賣品類集中在亞洲藝術上，10年以後，不少身邊的藏家除了擁有傳統中國藝術，亦擁有了博物館級別的西方古典油畫、印象派至西方當代的巨作，在西方夜拍的白熱化競標中，亞洲藏家往往表現出色。每次聽他們如數家珍般地談及從古到今，從東方到西方的藏品，不由敬佩。對於我們從業人員，更需要帶著變化及與時俱進的思維去策劃、調整每一季的拍賣，才能做到真正的引領。

CANS藝術新聞： 2021年邦瀚斯接連先在歐美收購了四間大型同業，由拍賣行搖身變成拍賣集團。面對地域文化有所不同，您如何進行整合及溝通？

胡偉爔：邦瀚斯在整個公司歷史上一直在做兼併與收購，2000年由被Brooks收購成為Bonhams & Brooks、2001年Bonhams & Brooks又與Phillips Son & Neale合併成為現在的邦瀚斯、2002再收購美國西岸Butterfield等、以至2008年被英國私募股權投資公司Epiris旗下基金收購等，體現了一種兼容並蓄的概念，我覺得也是暗示了邦瀚斯本身的企業文化，這儼然已經成為我們的DNA了！不同地域的公司互相學習，比如去年7月我去了凡爾賽參加高層管理人員會議，從最近收購的兄弟拍賣行們學習到非常有意思的網拍經驗。另外，收購不同區域的同業讓我們擁有了許多獨家資源，這是很多拍賣行沒有關注也不容易觸碰到的一些貨源。像是去年11月「誠虔韻映：喜馬拉雅藝術」拍賣中一件〈清 十八世紀 銅鎏金釋迦牟尼三尊像〉以806.7萬港元成交，此件拍品就是來自丹麥哥本哈根。

「溝通」是跨文化與國際的重要環節，我們每週四香港時間晚上9點到11點，有全球不同區域領導階層的會議，相互交流各地區客人的喜好、目前徵集的項目等，各部門都積極地聽取各種意見，資源共享腦力激盪，並加以實行。

CANS藝術新聞：您十餘年來經歷了藝術市場的起伏跌宕。依您觀察，疫情帶給市場怎麼樣的變化？

胡偉爔：新冠疫情帶來最大的變化就是藏家養成了「看圖買畫」的新習慣。這個變化導致了需要有「眼緣」，要上手的中國藝術品門類在投資回報上受到了影響，所以有些藏家被迫不得已轉向了當代藝術。當代藝術這個板塊在疫情間交易變得頻繁，拍場上藝術家更迭非常迅速。

疫情期間由於出行受阻，所以藏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網路各平台信息的發散，那時反倒是「天下是無漏可撿」！網路的發達，讓疫情期間新增很多網上購買的用戶，開始以年輕消費族群居多，不過由於大環境趨勢，現在市場逐漸趨於理性消費階段。所以我們要思考的是，拍賣行該怎麽樣以價格上的戰略來吸引更多新人群。

最後，也許是巧合，在疫情這兩年，藝術品拍賣市場這兩年私人藏家的珍品也陸續釋出，不論亞洲或是西方藏家，像J.J.Lally、剛才提到的克勞德·德·馬圖…等。在此先預告「艾倫及西蒙·哈特曼伉儷珍藏」將於十月底在香港預展。哈特曼伉儷是紐約名聞遐邇的古董商，他們除了收藏亞洲藝術外，收藏的印象派作品也相當精彩。

CANS藝術新聞：「東西交替」、「世代交替」現象已持續多年，香港向來是東西文化藝術交流的橋樑，您如何看待此現今香港市場的功能？

胡偉爔：亞洲是一個相當多元化的龐大經濟與文化體，無論是哪個板塊，都會海納百川的把藝術品吸納回來，香港居於東西間的地理位置與具有吸引力的藝術品行業相關政策，重要性不可撼動。由於語言的多樣性，東西方文化在香港都可以做無縫對接及交流，這對於藝術品市場是一個積極的利好。越發頻繁的高質量藝術展覽，如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M+、香港藝術館，進一步鞏固香港作為國際化藝術交流中心之一的地位。

順便補充一句，亞洲藏家群，他們都熱愛自己本身的文化藝術，同時又汲取學習西方的精華，這對於亞洲的未來，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對於下一代而言，他們可以看到非常多元化、國際化的藝術體系。

CANS藝術新聞：「世代交替」則是老收藏家的逐漸凋零釋出藏品，新一代的收藏家入，但目前的市場新藏家入場似乎有點銜接不上，顯得有些供過於求？

胡偉爔：其實現在依然有新藏家不斷進場，僅從拍賣行的數據即可見。但現在拍賣市場面臨最嚴峻的考驗是：眼下釋出的高價位拍品，市場的新舊藏家是否能支撐起這些重器的價格。從新藏家層面看，我們需要在新興發展的行業裡（如人工智能、醫療健康等）發掘熱愛藝術品的新藏家。下一步，需要所有的從業者齊心把藝術市場支撐起來，給予新藏家更多信心去深入藝術品市場。具體來說，像是香港、新加坡有很多家族企業，他們已經開始想要了解如何收藏藝術品，並計劃將自己家族辦公室一部分的資產用於收藏藝術品，那麼作為藝術行業從業者，如何與這些家族辦公室建立起長期信任、給予正確引導，相當重要。

CANS藝術新聞：新世代收藏家肯定會有屬於自己的審美或是投資觀念，據您的接觸，新世代收藏家的收藏品為與觀念是何？與老一代藏家有何不同？

胡偉爔：老一代的資深藏家，由於入場較早，會借助身邊專家顧問的知識進行決策，購買封面拍品常常被作為一種策略，因為市場相信封面拍品的至高品質。年輕一代學習力強，往往自己根據所學所知做出判斷。其次，會買有未來潛在價值的藝術品。第三，年輕人喜歡和身邊的朋友分享，且帶動身邊朋友同時入場，起到了「蝴蝶效應」。

奢侈品是敲門磚，名錶、酒這類算是新生代藏家的入門款，當代、名車也很受歡迎。新進藏家在購買50萬美金以下的拍品很活躍。新一代進場，他們要重新定義自己的戰場，重新建立與父輩不同的收藏系統。

CANS藝術新聞：後疫情時代的市場似乎仍未走出寒冬，您覺得目前的市場氛圍如何？當前與未來又將如何發展與因應？

胡偉爔：藝術市場會有週期但我認為總的來說是向上的。我對藝術品市場最大的感觸是，藝術品本身的魅力不會隨著市場有錢或者沒有錢而遜色，因為它本身的不可複製性。現在市場大環境有些壓力，但我相信好的藝術品永遠會被有眼光的藏家收藏，我們從平台的角色思考，該怎麼以最好的方式將藝術品介紹給大眾。尤其在市場受壓的情況下，拍賣行或者是藝術機構更有必要去展現出色的藝術品，做跨界活動，將更多好的藝術品分享給有興趣的人。雖然藝術品的落槌價格受到大環境的影響有時會不盡人意，但我們應該讓更多的人去理解藝術品的內在價值。在目前這個時刻大家真的應該沉澱下來，欣賞藝術品時不能只看到每件藝術品的數字體現；而更應該去理解藝術後面的故事。藝術品的價位有起有落，只是反映出當時的經濟水平，藝術品本身的價值是無法用金錢衡量。

CANS藝術新聞：最後，請問您對於邦瀚斯未來亞洲區業務的期許？

胡偉爔：雖然經濟受壓，但是邦瀚斯2022年全年銷售額首次突破10億美元，今年上半年全球業務增長了32%，創歷史新高。同時亞洲的貢獻又回到了百分之33%，也就是1/3。邦瀚斯歐美拍場的最大亮點，就屬5月時在倫敦拍出的〈印度 十八世紀 提普蘇丹枕邊長劍〉最驚為天人，以1,408萬英鎊成交，成為世上最貴劍刃，也刷新了印度及伊斯蘭藝術品拍賣紀錄。

經過這兩年，除了香港業務外，我們更將全球業務串連起來，讓亞洲的收藏家對全球邦瀚斯有更全面的認識，邦瀚斯是一個集合多元品類、全方位價格選擇、具有創新精神的全球化拍賣行。我希望邦瀚斯亞洲每年能保持兩位數的成長，亞洲團隊、展覽空間也會進一步優化、增強。若要總結成一句話，那就是「讓邦瀚斯繼續走自己的路，使更多人知道邦瀚斯這個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