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經」拍賣的推手
那仁仁/北京專訪 伍倫拍賣提供/圖片提供
本期《點將錄》專輯邀請的是伍倫拍賣總經理丁德朝先生。丁德朝是八五後,30歲創立拍賣公司,並且是以古籍善本為主的拍賣企業。《CANS藝術新聞》在採訪之前瞭解到丁德朝十分低調,但卻舉辦過中國民間最盛大的一次敦煌寫經展覽。接受本刊採訪時,他坦誠的言詞中讓筆者重新認識到丁德朝。尤其他想要改變、想要創業的初衷,以及對當下行業的思考,都在這篇訪談中淋灕的表現出來。以下便是訪談內容。
CANS藝術新聞:您在什麼機緣下進入文物藝術品領域,在眾多門類當中,為什麼聚焦在「古籍善本」這個板塊?
丁德朝:我進入這個行業,不是有意識的選擇,當真要用機緣巧合來形容。2008年我從學校畢業之後,便應聘到一家專門從事古籍善本拍賣的公司,沒想到一做就是8年。初到公司,我幾乎對古籍善本拍賣這個行業,甚至對拍賣這個行業一點都不瞭解,更沒有過古籍版本專業的系統學習。幸好我從小就對中國古典著作很有興趣,高中畢業之前通讀過很多古典名著,彼時的閱讀完全出於興趣,用翻字典的方法把那些古典名著啃了一遍,因為比較扎實的古文閱讀功底和對古典文獻的興趣,拉近了我與古籍善本的距離,讓我在入職後很快的進入狀態;後來也發現自己十分適合古籍拍賣這個行業的,於是就一路走過來,至今已經忽忽十四年了。
CANS藝術新聞:又是什麼機緣下開始有成立拍賣公司的想法,創立之初有什麼讓您難忘記的事情?
丁德朝:2008至2015年,我工作重心以業務徵集為主,相信每一位拍賣業務都懂,做拍賣的我們不是在徵集就是在徵集的路上,辛苦且充實,這幾年我有幸結識到了許多收藏家和古籍文獻的學者。2015年對我個人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年份,公司出於的人事調整考慮,由我在2015年參與主持管理工作,並且在這一年,我按照自己的想法調整了拍賣頻率和拍賣模式,這樣改變過程不免要與人產生分歧。2015年底的秋季拍賣會,北宋本《杭州西湖昭慶寺結蓮社集》一冊拍得了1610萬人民幣的成績,這個成績創了當時單冊中國古籍的拍賣紀錄並刷新單冊宋版書最高拍賣紀錄。這冊《蓮社集》是宋版中極為罕見的北宋版,並且是孤本,字體刊刻極美,是目前存世最早的北宋刻本,也是最早的詩文集刻本,具有極其珍貴的文獻價值和版本價值,對中國印刷史、書史、版刻史及造紙史的研究亦具重要意義。這件拍品的運作過程十分坎坷,經手這件拍品是我職業生涯中很重要的一次體驗。正因這件拍品的成功交易,讓30歲的我信心大增,2015年底便決定辭職自己創業,我想創立一家按照我想法運作的拍賣公司。
CANS藝術新聞:是什麼原因讓您將拍賣公司的定位做到如此精準?您對這幾年來的成績是否滿意?
丁德朝:其實您所說的定位精準並不是我的預判,至少不是我直接有意為之的。因為經營了伍倫拍賣公司之後,就不是像我之前工作那樣單純的領餉乾活了,而是涉及到很多事情,考慮的問題也更多,最直接的就是怎麼盈利,怎麼存活下去,需要對自己原來的想法做很多改變。我們本身是一家小公司,中國的拍賣公司那麼多,競爭如此激烈,如何生存是我考慮的第一要務。考慮到我本身的專業特長和資本實力,我們公司選擇了求質少量這條路,並且一直這麼走來,實踐證明我們的選擇是對的,所以才給您定位精準的印象。之所以給您了這種印象,還有一種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們公司偏重於拍賣敦煌寫經和其它高古類紙製品,這類拍品最近幾年的行情比較火爆的緣故。這種對拍品品類的選擇的確是我們有意為之的,這關涉到我們對市場的看法和對未來的預判。中國的藝術品拍賣市場從90年代到現在,經歷了30多年的發展,雖然從規模來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擴大,但這只是中國拍賣市場的初期階段,其結構和模式具有不確定性,結合考慮到這30多年是中國改革開放後最初融入到世界的30多年,是中國社會人口結構兩千多年來第一次發生本質性變化(即城市人口佔人口比例的大多數並且會持續保持這種狀態)的30多年,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結構也可能會發生巨大的改變,這種改變會在拍賣市場上得到相應的體現。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拍賣市場前30多年發展過程中所產生和積累的各種數據和經驗可能都需要做出很大的修正,但是符合長歷史軸定義的經典的古籍品類應該在將來的拍賣市場上還會有其應該的位置,並且這類拍品應該會持續被人們認可。抱著這種態度,我們打破常規對拍品結構進行了重新組合,從過去幾年的拍賣實踐來看,證明我們的想法在現階段的經營上是行的通的。
在過去的6年裡,伍倫拍賣一共舉行了五次現場拍賣,一共拍賣了339件拍品,其中有敦煌寫經65件,唐代刻本四件,五代刻本兩件(五代刻本觀世音像和五代刻本《妙法蓮華經》),一部《天祿琳琅》,一部金陵本《本草綱目》,這些都是中國的文化至寶,其中有三件成交額超過了一千萬人民幣,就我們公司的規模程度來看,我對這個結果是滿意的。
CANS藝術新聞:中國內地自有拍賣以來,古籍善本領域是否長期處於慢熱的狀態?據我所知,至2010年才出現過千萬元人民幣的拍品,2018年,衝到過億人民幣的高點,伍倫拍賣在2016年推出首場拍賣,這的確恰逢其時,在2018年一件當年單頁最貴拍品(公元947年 五代後晉開運四年敦煌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雕印觀世音像 麻紙)在伍倫拍場上以1219萬人民幣成交,與一級市場對比觀察,您怎麼看古籍善本在拍賣領域的發展情況?
丁德朝:從有第一場古籍拍賣以來時間線來看,古籍善本拍賣市場的變化曲線大體上是與中國整體拍賣市場的變化曲線是平行的,經歷了2003年非典疫情之後的第一次小高潮;2009年以後的第二次小高潮,以至於現在正處於各種修正之中。從長期來看整體上可能是如您所說的處於一種長期的慢熱之中,但其中的一些品種可能會有比較大的漲幅,這要看市場的整體發展情況。
近年網絡拍賣逐漸呈現火熱態勢,這種拍賣形式可能會一直發展下去,就對古籍拍賣市場來說,它將產生兩個主要結果:一是對價格產生不利影響,因為拍賣頻率太高和同類拍品上拍間隔週期太短,將造成價格長期處於小幅低頻振動的狀態之中,這種影響對中低檔拍品尤為明顯;二是能使古籍善本市場進一步擴大,因為網絡拍賣的模式無形中增加了古籍善本的受眾群體,可能會吸引更多的收藏者參與進來。
CANS藝術新聞:2016年8月30日在北京首都圖書館舉辦的【海外遺珍——濱田德海舊藏敦煌遺書展】,是迄今為止中國民間舉辦的最盛大的一次敦煌寫經展覽。還記得當時的展陳您相當用心,「濱田德海舊藏敦煌遺書」專拍也是中國拍賣史上最大的一次回流敦煌寫經拍賣。這批回流的敦煌寫經,使伍倫拍賣在業界一鳴驚人,能否講講您洽談到這批舊藏時的經歷?
丁德朝:濱田德海先生是一位有遠見的收藏家,以至於在沈寂了這麼久之後其藏品還能產生這麼大的影響。我們之所以能夠得到這批敦煌寫經,還要感謝一些旅日華僑朋友們的幫助,從中引薦、斡旋,最終促成此事。得到這批藏品也是一種機緣,我一直十分關注日本藏家所收藏的敦煌遺書和宋元版書的存世情況,但剛得到濱田德海藏經的消息時還是有些吃驚,因為以過往的經驗來看,已經很少私人藏家還收藏著這麼大量的敦煌寫經,一開始還擔心是用日本寫經冒充的。等到2016年5月我第一次在日本看到這批收藏時,馬上就打消了這種顧慮,這果真是貨真價實的敦煌遺書!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談妥,中間幾經周折,終於在7月底談定了委託拍賣事宜,隨後就舉辦了您所看到的【海外遺珍——濱田德海舊藏敦煌遺書展】,展覽的效果超出預期,各種反饋都很好。為了使濱田德海先生這批收藏能以完整的面貌呈現出來,並作為紀念,我們請著名敦煌學者方廣錩先生對這批寫經進行了仔細鑒定和具體斷代並編輯出版了《濱田德海搜藏敦煌遺書》這本圖錄,最後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正式出版發行。
CANS藝術新聞:自2016年後,「寫經」作為古籍善本的一個突破口,廣泛受到關注,您認為是什麼原因使「寫經」拍賣率先出圈?
丁德朝:自從2016年9月25日我們舉行了「濱田德海舊藏敦煌遺書」專場拍賣之後,敦煌寫經的市場價格馬上上升了一大檔,連帶其它形式的寫經的價格也有了很大幅度的提升,這場拍賣成功的突破了古籍拍賣的藏家圈,得到了其他領域的有識藏家的響應,這正是我們當初所期望和樂見的。
敦煌寫經的拍賣之所以取得成功,其原因非常複雜,既有市場本身的原因也有社會發展變化的深層原因。市場原因是隨著過去30多年的發展,各個門類的藏品基本上都有了清晰的價格定位,但市場的發展具有不平衡性,有些門類發展很快,有些門類發展較慢,發展慢的就逐漸形成了市場價值窪地,從這個角度講敦煌寫經在過去的市場階段就屬於價值窪地,以一米長度的敦煌寫經的市場價格為例,2016年之前大概均價10萬人民幣左右,在古籍領域,既賣不過好的清代刻本,也賣不過明代刻本,更賣不過宋刻本。以敦煌寫經的時代論,是上起六朝隋唐下至五代北宋;以其書法論,絕大部分堪稱書法典範,足以讓趙孟頫望其項背,經過比較稱之為價值窪地一點不為過,就是因為之前敦煌寫經的市場價格太低了,所以經過推廣宣傳讓大家關注到這個收藏門類之後,其價格自然就會有一種新的變化。
社會原因是大家需求的變化,這幾年的藝術品拍賣市場整體氣氛比較慘淡,一些門類的成交價格較之前幾年有不少回落,但有些門類在逆勢上漲,其原因也不能簡單的歸為市場炒作的原因,本質上應該是人們審美情趣和價值定位的理念發生了變化。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不同於歷史上的任何時代,就藝術品來說沒有任何一個朝代能把所有前代歷史上所產生的所有門類的藝術品全部展現出來,我們現在通過博物館展示和網絡新媒體技術把歷朝歷代的物質結晶全部展示了出來,既有民間遺留的,也有曾經秘藏在宮廷的,更有大量考古挖掘的;從史前陶器石器,夏商周銅器下至民國書畫,百姓日用雜物,全部都攤在我們面前,這給收藏者提供了空前的收藏選擇和對比空間,加以當代人周遊海外,見識日廣,本身的文化趣味也會發生很大變化,再加上我在您前面提問中所說的中國社會人口結構的變化,這種情況帶來的影響是全方位深層次的,只是我們身在其中而不自知。這種變化的過程逐漸引起市場的變化,不只是對古籍善本有影響,對中國整個藝術拍賣市場都會產生很大影響。
CANS藝術新聞:每一次拍賣前,伍倫常會組織研討會,鑒賞會,這是否說明,古籍善本這一領域的文物藝術品更需要學術的加持?您認為推廣古籍文獻最需要突破的是什麼?
丁德朝:古籍善本這一領域的文物藝術品當然需要學術的加持,善本這一概念本身就源於學術研究,這一概念產生之初就是為了服務於學術,善本與學術的關聯是它的價值源泉之一。現在的古籍拍賣市場上高價拍品無外乎符合兩個原則:一是稀少、二是重要,具有不可取代性。這兩個原則的認定過程本身就是學術研究的過程。因此我們通過研討會和品鑒會的方式來強化這種原則。
我個人認為推廣古籍善本最需要的是如何提升藏家的認知,與我們達成共識。因為我們是賣家,藏家不免對我們的工作視為廣告推銷,有所抵觸。這就需要我們把工作做細做到位,做各種比較,以客觀的角度闡釋問題。
CANS藝術新聞:依您觀察,古籍善本的收藏家們是什麼狀態?是否與古畫藏家們類似,多數進入研究的狀態,且粘性強?從歷代刻本到寫本寫經,從碑帖印譜再到書札文牘,專業的藏家是否會有一個排序?對於一個新入場的藏家,要從哪方面入手?
丁德朝:古籍善本和古代書畫一樣都需要很專業的知識,在收藏的過程需要不斷的研究,並且這兩個門類藏品的文獻著錄都很豐富,研究的深入程度決定了藏家對藏品價值的把握程度,從這個角度講古籍善本的藏家與古書畫的藏家還是很類似的。
您所羅列的這幾個門類的藏家都很專業,在各自的領域難分軒輊,在各個細分領域都有很專業的藏家。就古籍善本收藏來說,如果一個人剛入門,我建議他從自己的興趣出發,這種興趣不一定非要是版本方面的,也可以是從內容入手,比如收集四大名著,或者專門收集中國古代科技著作,唐宋大家的詩詞集等等有很多領域都可以入手,但一定要是自己感興趣的,這樣的話既能使自己的收藏持續,又能在這個過程中享受樂趣,並且隨著藏品的增加和興趣的深入,就會逐漸產生版本優劣的鑒別能力,這個過程既不枯燥還能提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