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 • 2021.07.01

專訪 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理事長 林霄

專訪 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理事長 林霄

疫情讓每個人都找到自處之道

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圖片提供
田本芬/採訪

林霄先生是位有趣的收藏家,同時也是位旅行攝影家,他與夫人的足跡遍布全球秘境。所成立的「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也為推廣書法藝術做出不少貢獻。本期林霄先生為讀者娓娓道來,他是如何從「理工男」進化成為「藝術男」,醉心古代書法後的「黑白人生」。5月18日國際博物館日起,在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開幕的「三吳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書法」展,是林霄先生首次以這十多年收藏的古代書畫做專題展出。此展凝聚了學術顧問白謙慎、策展人薛龍春兩位教授的心血,本期也將帶領讀者進入林霄先生所醉心的「明代江南」!

林霄夫婦在盧旺達探訪野生黑猩猩。

CANS藝術新聞:很高興能在疫情期間跟您做線上訪問。這次疫情的確給大家帶來困擾,尤其對喜歡旅行探險的您們夫婦,這麼長時間哪裡也去不了的疫情生活,您們夫婦的家人又是怎麼自處的?

林霄:是的,原本2020年要繞著世界跑的,但不得不取消了所有行程,窩在香港家裡,確實是有些不適應,但也不得不適應。2020年中國爆發新冠疫情初期,原本認為不會影響這麼大的,所以我和太太兩人一月份照舊去了一趟愛爾蘭、北愛爾蘭、蘇格蘭旅行,並參加了一個愛丁堡大學的藝術史工作坊,而遠在天邊的我們,沒有感覺到對當地有任何影響。接著二月份我們又繼續到北海道冰雪世界拍攝丹頂鶴、白尾海鵰。這時候氣氛已經有點緊張了,超市的口罩只能限量供應。在北海道某個小鎮,我們走進一家當地人的麵館,原來裡面還坐著三兩個當地熟客的,聽見我們說中國話,就悄悄起身走人。從北海道回香港沒幾天,三月初我們又飛往肯尼亞馬賽馬拉拍野生動物去了,東非大草原的野生動物太吸引我們了!我們這幾年每年都要來兩次每次待上一個月。在肯尼亞每天都會看到疫情在世界蔓延的消息,但在蠻荒的自然保護區,住的是只有十來個帳篷的營地,人口密度極低,覺得非常安全,仿佛世界與我們無關,原本打算待到4月的,結果到了3月21日,肯尼亞已經出現了五例輸入性新冠肺炎,肯尼亞頓時緊張起來了!因為這個國家醫療資源匱乏,據說整個國家總共只有18台呼吸機,總統突然做出了三天後關閉所有國際航線的決定,而且不知何時才能重新開啟。所有的遊客只能選擇離開;就這樣,我們就跟逃難似的乘卡塔爾航空經多哈返回香港。同行有大陸、美國、加拿大…等不同國籍的朋友,他們回程比我們更狼狽不堪,因為航空公司不斷地取消航班,他們要不斷地找黃牛搶機票,總之都在25日關閘之前逃離了肯尼亞。我們回到香港的日子是3月24日,從這一天開始至今,都沒有離開過香港。原本2020年還有一系列旅行計劃,比如去加拿大丘吉爾看獨角鯨;到冰島、格陵蘭找北極熊;到巴布亞新幾內亞潛水;造訪加勒比海諸島;亞馬遜河住船探險;接著的2021年2月初再去東非坦桑尼亞、馬達加斯加的計劃也將面臨取消,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正常出行。但我相信隨著疫苗的普及施打,解禁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從來沒有在連續香港待上這麼長時間,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宅在家裡,疫情期間相信每個人都會找到自處之道。比如說我太太,過去不會做菜,如今天天都能夠做好菜;她每天都能從YouTube上學到做各種菜餚的方法,我說她快成廚神了!她曾經的夢想就是每天給我做菜,如今她想法正在逐步實現。而我的自處之道是每天執筆臨帖。臨帖會讓人進入一種最舒服的狀態,頭腦不用想任何問題,一切交給眼睛和手,甚至你一邊還可以聽新聞評論或者音樂。現在的臨帖的感覺是為了手的滿足感。似乎不臨帖,右手好像就會不開心。 我最近主要還是臨米芾與黃庭堅,我覺得宋人書法確是拓展了書法的表現力。偶爾也臨一臨顏真卿楷書,不一定要追求臨得很像,只要按照古人的動作去做就行了。我還嘗試了各種皮紙和筆,最近找到了幾種不太貴又好寫的皮紙和筆,如果有朋友要問我,我可以推薦。

林霄與白謙慎院長在所捐贈給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的顏真卿《西亭記》碑前合影
2019年林霄與東京國立博物館研究員富田淳、東京書道博物館研究員鍋島稲子、傅申教授在東京國立博物館

CANS藝術新聞:想請問在長達快一年的這段疫情裡,除了臨帖寫字,您還忙些什麼?

林霄:除了臨帖,我寫了幾篇考證小文章,有《任仁發五王醉歸圖題跋考》、《徐霞客遊記「王忠紉」考》、《五王醉歸圖中誰才是李隆基?》、《米萬鍾卒年新證》。白謙慎先生笑説疫情讓我變高產了。其實我還是很懶,在藝術史方面其實有很多事情可做,但我變得越來越懶。四年前研究〈任仁發五王醉歸圖 感覺已經沒什麼可更深入研究的了,四年後又研究了一回,又有一些新發現,這就是古代書畫的魅力。 因為疫情,「近墨堂」在2020年的一個公益性展覽計劃也被延宕,這就是【近墨清歡——近墨堂當代學人書法展】,匯集了二十多位當今藝術史界、史學界、文獻學界學者中的書法愛好者的作品,他們有沈燮元、傅申、華人德、白謙慎、沈津、鄭培凱、鄭重、范景中、揚之水、孫文光、張子寧、何傳馨、黃惇、劉濤、薛龍春、陳根遠、王家葵、仲威、丁小明、陳志平、黃朋、周小英、林霄等23人,辦一個展覽,出一本書,然後做慈善拍賣。善款用於資助藝術史研究。這個計劃也要延誤到2021年的5月下旬,地點定在上海寶龍美術館。 因為疫情耽誤的事情挺多的,原本2020年3月20日要在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開幕的《三吳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書法》,現在確定改期到2021年5月18日國際博物館日這一天。這個展覽是我收藏古代書畫以來的第一次收藏主題展,凝聚了學術顧問白謙慎、策展人薛龍春兩位教授的心血,因為疫情延期延宕了一年多,圖錄早已經發行,這套精裝本圖錄從文字到圖版都非常精美,獲得業界的好評,據說簽名典藏本在二手市場都漲價了!

顏真卿《西亭記》碑拓本
《三吳墨妙》冊引首,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

CANS藝術新聞:您和夫人主辦的「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是什麼性質的機構?有哪些目標?

林霄:「近墨堂書法研究基金會」是成立於2014年的香港慈善機構。初衷很簡單,就是用來支持藝術史特別是書法史的研究、出版。一直堅持做下來了,目前全部資金來自於我和夫人的捐贈,沒有籌集社會資金。我們資助了《書法研究》雜誌的副刊;資助了一些學術研討會;資助學者研究項目;補助研究生生活。每年都有年輕學者來申請研究項目,我們做的挺開心。有不少經我們資助的研究專著都已經出版了,也有經我們資助的博士畢業了。我們還為我母校浙江大學捐了一塊顏真卿唐代原碑《西亭記碑》。我們還辦了一個「近墨堂」微信公眾號,經常發表學術文章。因為精力、財力有限,僅此而已。

沈周像
文徵明像
《三吳墨妙》冊《李應禎致劉昌札》合併圖,左近墨堂藏品,右中文大學文物館藏

CANS藝術新聞:2019年您給您的母校捐贈了這塊顏真卿的《西亭記碑》,您能不能與我們分享這塊碑的意義和發現經歷和捐贈過程?

林霄:2019年真是顏真卿年。首先是年初在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了一個盛大的【顏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筆】,引起了海內外極大的轟動,使普通民眾對於顏真卿在書法史上的地位有了新的認識。9月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開幕,展出了我們夫婦捐贈的一塊新發現的唐碑——顏真卿《修梁湖州太守柳惲西亭記》,激起了學術界、書法愛好者以及普通觀眾的熱情。此碑雖然殘破,但要知道唐代存世的顏真卿原碑有多麼珍貴?據碑林研究員陳根遠先生統計,到目前為止,也就是2020年底,存世的顏真卿唐代原碑總共只發現了19塊,包括了摩崖和這次剛剛發掘出土的顏真卿38歲書寫的《羅婉順墓誌》。我們捐贈母校的這個《西亭記碑》,歷代都沒有拓片存世,文字僅存於他的文集,這就相當於新發現了一件顏真卿的書法作品。而且這是江南地區存世顏真卿原碑唯一的一塊,有關這件《西亭記碑》 的多篇學術研究文章近期也在《中國書法》雜誌發表。 嚴格的來講,《西亭記碑》不應該稱為「碑」,應該稱為「碣」,如今人們碑碣不分,統稱為「碑」。「碑」的上方呈方形,往往雕有瑞獸裝飾,「碣」的上方呈圓弧形沒有裝飾。《西亭記》上方是圓弧形的,所以應該稱為「碣」。據華人德先生指出,在唐代「碑」和「碣」是有嚴格禮制規定的,要看是為何人所立,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用碑,五品以下官員只能用碣。這塊石頭是當時任湖州刺史的顏真卿為烏程縣令李清所立,李清雖是皇族,但只是七品縣令,所以就只能立「碣」才符合禮製。 這塊立於苕溪橋亭之上的石碑,書寫於大曆十二年(777)。到宋代已經亭橋已經坍塌,石碑也不知下落。所以重新發現這塊石碑的原始地點肯定是在湖州烏程苕溪,但不知是何時發現的,我知道的時候已經輾轉在文物商人的手裡。那是2014年9月的某一天,我忽然接到一通海外來電,時執教於波士頓大學藝術史系的白謙慎教授在電話的那一頭。一陣寒暄之後,白老師說:「林霄兄,有一件事,你可以考慮一下做或者不做,但這是一件善事。有人在某個文物商人那裡看見一塊刻了文字的石碑,將照片轉發給我看。我認為是顏真卿的書法,就叫他開價,本想一二十萬買下來捐給公立博物館,但是對方一直不肯出價,也知道是件從未出現過的顏真卿書法,現在他總算開價了,說已經有人出價三千萬,這是超出我的財力的,如果你願意做這件善事,盡可能去談下來,捐給你的母校,回頭我把照片轉發給你」。我告訴白老師,這是一件很值得去做的善事,但首先我需要確認東西是否真的,而且還需要跟太太商量一下。其實最近我剛買下兩件千萬元以上的古代書法,錢也很緊。我將白老師電話的大意說與妻子,她也很支持,認為如果是真的,應該去做。於是我出發去查驗石碑之前做了一點功課,就是對照《顏魯公集》的文字,根據局部照片排列好原碑模擬圖,然後找了文物商人,查驗碑石,照片上未見到的文字與我的模擬圖能夠一一符合,而且還與文集有幾處用字不同,但文理更通,甚至可以修正文集中的刻版錯誤。於是我初步判斷這是顏真卿的原碑。對方也知道這塊碑的價值,價錢不好談,但最終還是談下來了,接近人民幣1000萬,我聯絡了當時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籌備負責人繆哲教授,談好了無償捐贈協議,最終將它安放在了浙大博物館的重要位置,永久展出。其實從我將石碑送到浙大到博物館的2014年,到2019年開幕,整整過去了五年時間,才對外公佈。我只是出了錢,幫助白教授實現了他的一個心願,首功應該是白謙慎先生。

沈周《九段錦》冊及傅申先生為沈周《九段錦》題跋

2021年5月18日【三吳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書法】 將在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舉行開幕

CANS藝術新聞:你能不能談談2021年5月18日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開幕的【三吳墨妙—近墨堂藏明代江南書法】這個展覽,可否說說這個名字的由來?

林霄:這個展覽是「近墨堂」收藏系列裡面比較精華的一部分,明代書法是我們的收藏重點,陣容還比較齊全,也比較成系列。 《三吳墨妙》名字的由來,這有一段故事:2014年我在香港中文大學庫房看他們的部分藏品,發現一本大冊頁《三吳墨妙》,裡面有12位明代江南地區官員以及文人的書法作品。收藏者是嘉靖、萬曆年間文壇盟主王世貞,我一一拍照做了記錄,我記得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有著錄,回家找出對照,知道完整的這本冊頁共有34位文人書法,王世貞對每一位作者都有品評,這份四百年前收集的《三吳墨妙》冊,正好勾勒出了明代三吳地區文人書法的大致輪廓。 接著我發現北京故宮藏有《三吳墨妙》冊的下半部分,有15位文人書法,除了散軼的7位,基本上算完整,北京這本還保留了王世貞的題跋。於是我寫了一篇博文,講述了我的發現。更有趣的是,過了若干年,我在北京匡時的拍賣場上買到了《三吳墨妙》冊裡面的半通李應禎信札,正好是中文大學李應禎信札的後半部分,我想這就是收藏中的神奇緣分。於是我就有了辦一個《三吳墨妙》展的念頭。沿著王世貞的脈絡,以明代「三吳」地域概念,辦一個文人書畫主題展。 此前我想在上海龍美術館辦這個展覽,展覽時間都確定下來了,有一次繆哲先生到香港來,他聽說後,希望我這個展覽由浙江大學新建的藝術與考古博物館來辦。後來白謙慎和薛龍春來香港和福州,將我的藏品全部看了一遍,做了初步挑選。這次展覽,完全交給他們負責選展品;我的藏品中,哪些上哪些不上,全由他們決定,我不參與。最終他們選了九十多件展品。並從香港中文大學、天一閣以及私人朋友處借到了幾件藏品。由於很多展品是長手卷,佔用博物館兩個展廳。應該會是一次蠻像樣的「大展」。 這次展覽,體現了相當的學術性,香港鄭培凱教授、浙大薛龍春教授、台北研究員高明一先生都寫了學術性很高的文章,展覽期間還將用線上線下會議結合的形式舉辦一系列國際研討會。白謙慎先生寫了一篇很有啟發性的序言。

明 陳淳 扇面

CANS藝術新聞:《三吳墨妙》展覽都有哪些吸引人的展品?

林霄:「三吳」是個地域概念,秦漢時是指「吳興、吳郡、會稽」這三個郡,後來逐漸泛指長江下游、環太湖地區。這個地區在明中期經濟發達,人文薈萃,出現了吳門、雲間、鄞縣、徽州流派交相輝映的繁榮局面。這正好代表了明代文化藝術的頂峰。 這個展覽共分四個單元,分別是:
第一單元:啟蒙與醞釀:元代末期的宋克影響了明代頭一個一百年的書風,所以從宋克到沈度的兒子沈藻,到張弼、張駿、邵珪這一脈絡都有作品。另一個崛起的脈絡是蘇州文人藝術,他們是有祝允明的外公武功伯徐有貞、岳父李應禎、老師王鏊、沈周的老師劉玨、還有吳寬、桑悅、無錫的邵寶。以及香港中文大學《三吳墨妙》裡面的陳鑑、徐霖、金琮、顧璘等人。這第一單元的部分重量級作品有:宋克《送陸治中之杭州序》冊頁、徐有貞《水龍吟詞》、劉玨《李白草書歌行》、張弼《聯句詩》、張駿《思補堂詩》、李應禎《致沈周札》、沈周《九段錦》、《為朱性甫作山水》、明人合集《三吳墨妙》等。 第二單元:吳門四家:吳門四家祝允明、文徵明、陳淳、王寵。這四位是王世貞筆下吳門書法的代表。王世貞評祝允明是「有明第一」,他使吳門書法佔到了一個從未有的高度,但是很可惜,由於大量贗品的存世,世人對於祝允明的認識往往是建立在偽作之上,這個展覽體現了祝允明書法研究的新成果。文徵明是吳門的真正領袖,由於他活到了九十歲,吳門後學大多數都屬於文氏傳派。而陳淳是文徵明弟子中唯一一個從風格上叛逆出來的大家。其實陳淳與王寵其實真正的書法老師是祝允明,這方面我專門寫過一篇論文《陳淳王寵師從祝允明的新證據》。所以這個第二單元特別精彩。以他們四位為代表的「吳門書派」,是書法史上第一個在全國層面產生重大影響的地域性流派。第二單元的重量級展品有:祝允明《述行言情詩》、《夢遊鶯花洞天記》、《黃庭經》。文徵明《友梅圖及中秋詩》、《雲山圖及自書詩》。陳淳《千字文》、《牡丹詩》、《山前曉景圖及自書詩》。王寵《少陵廿五絕句》、《詩札四通》。還有明代人所繪的《文徵明像》。 第三單元:天下法書歸吾吳:匯集了吳門才子以及後學書法。有才子唐寅、許宗魯、王寵老師蔡羽、無錫王問、文徵明的兒子文彭、文嘉、文徵明的學生:黃姬水、彭年、王穉登、陸治、朱朗。有婁堅、歸莊、侯峒曾等。第三單元的重要作品有:唐寅《致吳瓘札》、蔡羽《中伏前後夜詩》、王問《春夢感詠》、王穉登《致屠隆七札》、婁堅《千字文》、歸莊《致葉方恆札》、歸昌世《王建宮詞十三首》、侯峒曾《贈錢謙益詩軸》。 第四單元:周邊的挑戰:這個單元表現了吳門周邊松江、浙江、徽州文人精英對吳門的挑戰。由於文徵明的去世,缺少了能扛大旗的主帥,吳門書派呈式微之勢,周邊松江地區、浙江、徽州地區趁勢崛起,以董其昌、莫是龍、豐坊、詹景鳳為代表,從理論到實踐,挑戰吳門的領袖地位。薛龍春教授文章中關於周邊的挑戰這一章,寫的特別精彩。第四單元的重要展品有:陸深《白雁詩》、莫是龍《致汪道貫五札》、董其昌《松風流水圖》、《樂志倫》、《自書詩冊》、豐坊《中峰祖師行腳歌》、項元汴《致范大澈札》、陳鶴《題羅洪先贈汪尚寧册》、詹景鳳《樂府詩》。

董其昌《松風流水圖》

CANS藝術新聞:這些展品在收藏經歷中,有沒有哪一件你收藏後讓你特別得意的?

林霄:其實每一件藏品都可以說一個故事,但若要說這次展覽中最得意的一件,是沈周《九段錦》冊頁。2016年10月香港蘇富比秋拍,我在預展上看到九頁的沈周《九段錦》冊,當時裝在鏡框里掛在墻上。沈周是明四家之首,吳門繪畫的開派大師,其在明代繪畫史中的地位自不待言。《九段錦》是沈周大約四十五歲時為他弟弟畫的一組畫,九張畫有九種不同的面目,皆是元人畫法,民國收藏界歷來有有「粗文細沈」之說,意思是粗筆的文徵明,細筆的沈周,皆為可想而不可得之物。這九張除了一張以元人吳鎮為楷模的,後來的「粗沈」皆從此出,其餘皆是「細沈」。而其中一開「採菱圖」我有印象在蘇州博物館前些年舉辦的【石田大穰——沈周書畫特展】上看過一頁一樣的,是京都國立博物館的藏品,當時看展的印象是,那一開不覺得畫的特別好。再看蘇富比的圖錄上已有註明,京都國立博物館有相同內容的一冊,蘇富比短時間內無法判斷真偽,所以很謹慎,底價定在120萬港幣。 這本冊頁是民國著名畫商蔣谷孫後人送拍的,蔣谷孫眼力過人,實為壓箱底貨,可惜其後人不知真偽,更不知這本冊頁的分量。查京都本《九段錦》只有六張畫,後邊有乾隆以後的清人題跋。而這本冊頁亦有金農長跋,卻有明人王世懋收藏章一方、清初高士奇收藏章不同的有三方。 沈周《九段錦》出名,就是因為萬曆年間詹景鳳在《東圖玄覽編》提到在王世懋藏有此冊:「王太常(王世懋)藏沈啟南山水九片,名《九段錦》,皆法元人趙吳王黃四家。然實啟南生平精心作。」而王世懋是王世貞的弟弟,年輕時與文徵明交遊,屬於吳門晚輩。清初時此冊進入大收藏家高士奇家,高士奇特別珍愛《九段錦》,在他的《江村消夏錄》中對《九段錦》的每一張從尺寸到畫面都詳細描述,後來卞永譽又將其編入《式古堂書畫匯考》。 拍賣前只有兩天的時間供我研究,要判斷這兩本「雙胞胎」的孰真孰偽,而手上只有印的並不清晰的畫冊有京都本《九段錦》。儘管如此,我還是可以肯定地得出結論:蘇富比將要拍賣的這本《九段錦》,從繪畫技能要遠遠優於京都本。經過比對,這本冊頁上沈周兩種印章、王世懋與高士奇的收藏章皆與印鑒標準符合。而且京都本上完全沒有王世懋與高士奇的收藏章,蓋在京都本上的沈周印章也是從未得見。金農在題跋裡面寫道,他的張姓朋友收藏不少名家書畫,家中不慎失火,燒掉了不少收藏。這本冊頁後面的董其昌、高士奇題跋皆被燒毀,所幸這九張畫只有左下一角被火燒損,畫面基本完好。 我基本上可以判斷京都本是一件清人臨摹本。但要下結論這一本是真跡,還需要最後做一個檢驗,因為高士奇在他的《江村消夏錄》中描繪《九段錦》的第一頁,尺寸、紙張異於其他八頁: 「第一頁,鏡面箋。高八寸,長尺許。款在左方,覆以「啟南」字印。以後八頁具高五寸,長尺餘。」 這一本的尺寸與高士奇著錄完全相符,而京都本六頁皆是同一種尺寸,與高士奇著錄不符。我最後需要檢驗的是,這第一頁是否「鏡面箋」?「鏡面箋」其實就是「高麗箋」,顧名思義,表面光滑。因為預展時每一張畫都是裝在鏡框里面的,需要拆框才能查驗。於是我約了蘇富比工作人員在拍賣當日早上開拍前拆框讓我查驗。那一天早上十點開拍,我早上九點到拍場,上手一看,果然就是「鏡面箋」。這下我可以肯定,這一本就是沈周《九段錦》的真身。拍賣到手的結果是1736萬港幣,看來也有人與我一樣做了功課。但這樣的價錢,其實遠遠沒有達到這件明代就被著錄的沈周名作的價位。 後來根據日本人的對京都本《九段錦》的研究文章才知道,京都本《九段錦》也是由蔣谷孫賣到日本的,看來蔣谷孫心中也早有結論,賣掉一本,保留一本,已說明問題。有趣的是,若干年後傅申先生來訪,看到這本冊頁,驚呼真跡在此。並跟我講2000年左右,日本電視台有個電視節目,請傅申先生幫忙鑒定一些書畫,其中就有京都本《九段錦》。當年他覺得那本冊頁不真,但礙於情面,僅說六頁中有幾頁恐非真跡,並慶幸自己當年言之不謬。傅申先生以此故事欣然為我的《九段錦》作跋。

祝允明草書《臥病懷所知》
劉玨《草書歌行》

CANS藝術新聞:您多年的收藏經驗中有什麼遺憾的事情,可與讀者分享?

林霄:我進入古代書畫收藏的歷史只有十來年,與很多前輩比,不算是很有經驗的。遺憾的事太多了,都是因為該買到卻沒有買到的東西。最讓我念念不忘的,我就講一個。 這是2018年華藝拍賣拍出的一件明代祝允明草書卷《臥病懷所知》,起拍價是一1200萬,落槌價3650萬,加上佣金達到四千萬,這件我是舉到前一口,為什麼我會舉到這麼高的價錢?是因為我想追回11年前的一個錯誤。但最終還是追不回,實為憾事。 這件祝允明草書卷在2007年出现在匡時拍賣會上上,我覺得寫的很棒,也有朋友推薦我買。但那時候我是剛剛開始收藏古代書畫,完全不懂鑒定。而我又是那種天生想自己鑽研的人,覺得光靠耳朵聽不行,我得自己搞懂。所以我就去把榮寶齋出版的《中國書法全集-—祝允明卷》買回來研究,我找到一件書中故宮博物院定為一級品的祝允明草書名作《太湖詩卷》,以為這就是祝允明的代表作了,故宮老專家也寫過文章論述這件如何之精彩。我就以這件作為標準品與匡時將要拍賣的這卷進行比較,結果,很肯定地判斷這不是同一個人寫的字。如果故宮那件是真跡,那麼這一件《臥病懷所知》就是偽作。於是我就沒有參與競拍,結果這件草書卷以220萬人民幣的落槌價被梁勤峰先生買去了。但是過後我仍然不安,覺得這件寫的太好了,非要把這件東西徹底搞懂,所以我就開始系統性地研究祝允明。我用了幾年的時間,以最嚴格的方法重新建立了一套祝允明書法的真跡標準和偽作標準,我用理工男的思維方式,做物理學報告的態度,一步步推演。最後驚奇地發現,祝允明真跡標準的統計學共性與偽作的統計學共性是完全涇渭分明的。並且我把我的研究結論,對存世的祝允明書法進行一一驗證,以各種交叉證據再次證明了我的結論。當年被我當做標準的北京故宮《太湖詩卷》的所有共性皆與偽作標準相符。結論是,我是錯把一件偽作當成了真跡標準,結果就將一件真跡錯判成了偽作,就這麼與一件祝允明草書精品失之交臂。儘管後來我買到了好多件祝允明的精品,但這一件我一直想追回來,結果等了11年它再面世的時候,仍然追不到,多麼遺憾的事啊!後來知道,是被我認識的一位收藏家買走。

宋克

CANS藝術新聞:您是如何進入古代書畫收藏的?據悉您原來是偏好西方油畫,是什麼因素下讓您開始與中國書畫結緣,進而投入收藏?從西畫入門似乎會進入近現代書畫,您為何偏愛古代書畫?尤其是書法?

林霄:也許是我與古代藝術品天生有緣,其實我姓陳,我的曾祖父清末留學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學習法律,再經殿試,視同進士出身。他在日本參加了孫中山同盟會,民國初任福建省政府第一任司法司司長、蘇州高院院長、福建律師公會會長。我的父親很早就告訴我,曾祖父曾經收藏有古代書畫,溥心畬在福州時還暫住我們家,還留下一些畫作。曾祖父也藏有古代書畫,我只記得有文徵明、張瑞圖等,如今大多都在福建省博物館。我的外公也參加過辛亥革命,當過北伐敢死隊,執行過孫中山、李烈鈞親自安排的特殊秘密任務。我父親跟我說曾祖父的書畫收藏事情,多少在我心裡有所影響。從我目前收藏的級別和數量來講,早已超越了我的祖輩。 其實我進入古代書畫收藏領域時間只有十來年,跟很多收藏界前輩比起來算是起步很晚了。但好在這個領域不完全依賴經驗。 在2004年,我開始買一些油畫,我記得我買入的第一件藝術品是費爾南多•博特羅(Fernando Botero)的〈社交女人〉,這件作品至今還掛在我家的客廳。家裡至今還掛著陳逸飛、羅中立、陳丹青、周春芽、劉小東、曾梵志、達明赫斯特、村上隆的作品,我買這些油畫的動機只是為了裝飾我家的墻壁,並沒有建立收藏體系的概念。買油畫純粹是依據自己的審美喜好,我比較喜歡能表現繪畫技能的,或者在色彩方面玩的高級的藝術家。2006年,當我定居在香港,認識了收藏家陳東陽先生,在他家我看見了令我激動的古代名家的作品,當我親眼看見在藝術史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留下的真跡,怎能不激動呢?居然還有機會買到,而且我認為市場的價格相當便宜,所以我覺得在我還能買得起的時候要趕緊買。如果花錢買一件西方成名藝術家的作品,足夠買十件以上中國經典大師的真跡。我還是很感激帶我進入古代書畫的師友們,除了陳東陽,還有姜偉、黃君實先生,他們幫助了我挺多。 其實我們正趕上百年一次的重新瓜分古代藝術品收藏的大機遇;試想一下,如果不是經歷了百年來的天翻地覆的革命,那些民國大藏家們的東西,很難有機會再出現在市場,更不可能這麼大批量地湧現。 從中國三十年前的首場藝術品拍賣到現在,私人手上的藏品大多已經重新洗牌過了一輪,而市場上的新貨資源已經接近枯竭,各大拍賣公司古代書畫精品已經越來越少,未曾謀面的精品就更少了。這一輪瓜分以後,這些精品將來很少有機會重新進入市場。我只是趕上了這一輪瓜分浪潮的尾聲。我相信,中國藝術品的市場定位,由中國人自己來定義,將來買古代大師的精品只會越來越貴。 至於為何不從近現代書畫入手,也純粹是基於自己的審美喜好,近現代書畫家群體中,我喜歡的畫家也有一些,比如畫家有溥心畬、傅抱石,黃賓虹,謝稚柳。他們的畫很有古意。書法家有也有高二適、于右任、台靜農等,我收藏了一些他們的作品,但總的來講,這個板塊我喜歡的畫家不多,可能是年代過於接近吧,每一場拍賣,近現代書畫都有大量的作品提供,隨時都能看到。我可能覺得自己和古人更有親近感吧。我反倒覺得,中國古代書畫與西方印象派以來的現代藝術更有相通之處,中國藝術比西方早四五百年就已經將筆墨、線條、筆法這些抽象的東西當作的了欣賞的主體,所以習慣欣賞西方印象派藝術的我,一下子就能夠抓住中國藝術的本質。 書法藝術更是抽象,是中國藝術的核心。它比中國繪畫還要成熟的早,東晉時期就已經達到高峰,後面還有不斷的演變和創新,但審美還是不會太偏離這一路下來的傳統,也形成了永恆的評判標準。在我進入古代書畫領域的時候,書法相對於繪畫價格是偏低的,用我有限的資金,覺得最有可能建立一個收藏體系的門類就是古代書法,我覺得,宋元書法可流通的已經太少,收到的可能性很低,而清代書法存世量又太多,而明代書法不多不少正合適。所以我的重點是明代書法,這也比較符合我的審美傾向。因為我覺得清人的碑學切斷了帖學的傳統,是另起爐灶,成就不算太高。十幾年下來,我基本上做到了建立相對完整的明代書法收藏體系。 比如最近一通唐寅寫給吳次明的信札,我花了700萬人民幣才搶到手,雖然貴了些,但是正好補了我這個系列的缺,而且這封信札的內容很有趣,唐伯虎請託吳次明找陳道復為他刻幾方章。我們知道,篆刻史歷來將文彭當做流派印的祖師爺,這通信札要改寫篆刻史了,因為文獻中有一通文彭寫給朋友胡汝嘉的信,說他看見陳淳刻的一方印,甚好,說自己可惜沒有勾摹下來。有了這兩通信,就坐實了陳淳自己能夠篆刻。而且應該是以石材作為介質的篆刻。這就解答了在文彭之前,沈周、文徵明、陳淳、唐寅、王寵他們那麼精美的印章是誰刻的問題,陳淳必是答案之一。 從書法史延伸,我又將收藏體系擴展到了篆刻,先是流派印、清宮皇帝御璽,到後來加入了秦漢印、青銅器以及金文,這些都屬於非紙質書法,其中也有不少著名的藏品比如趙之謙的《為五斗米折腰》大印。紙質書法我也向上延伸到了敦煌遺書,從東晉人的寫經到北宋人的寫經,這個系列也很強。當你捧在手裡的是一件古代大師書畫真跡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了古人在你面前與你神交,你會對作者的生平感興趣,為其興歎。好像他與你說完話,剛剛離開你的書房,留墨餘香。似乎收藏其他器物類藏品,不會有這種感受,因為作者是不知名的,作者沒有可以告訴你的生平故事。

陸深《白雁詩》冊局部

CANS藝術新聞:您是如何解決古代藝術品的鑒定問題?在古代書畫收藏圈子,您已是大家所公認學有專精的收藏家,能否談談您是怎樣進入書畫研究領域的?有哪些經驗可以傳授給新進的收藏家們?

林霄:說我學有專精,我不敢當。在藝術史研究方面,我不如絕大多數的學者,只是在收藏家圈子裡面,動筆寫研究文章的人不多而已。我寫點與自己收藏範圍有關的研究文章,純粹是覺得好玩,自娛自樂。若能解決了一點藝術史問題,便開心與人分享。這本是收藏的最大樂趣之一。有很多收藏家自己也做研究,只是他們不一定自己寫文章。 我在浙大的學的是理工科,但我從大一開始,專業課基本上不,大部分時間讀的是思想史、美學、藝術史的書,那時候美學熱,後來發現並沒有所謂的美學,只有藝術史才能成為真正的學科。浙大期間我最常去的地方是當時的浙江美院,與當年還是研究生的范景中先生廝混了四年,他對我整個的人生方向影響最大,我至今仍然尊他為我的人生導師。學生時代受范景中先生的影響,不僅熟悉西方藝術史,也通讀了中國繪畫史。我媽媽是福建省圖書館館員,文革期間下放閩西革命老區,所以我的整個小學教育是在閩西農村完成的,下放回來,我們家就在圖書館的院子裡,在中學時代,經歷文革閉館後的福建省圖書館重新開放,我最愛翻看的書就是藝術畫冊。 雖然我熟悉藝術史,有審美的基礎,但一頭栽進了被認為是門檻最高的古代書畫收藏領域。剛開始根本不會鑒別真偽,是需要朋友引導。如果有什麼可以告訴新進古代書畫收藏者的經驗的話,那就是,你不懂鑒定沒有關係,但你至少要懂得看人。能夠看清楚什麼人的話可以聽?什麼人的話要有保留地聽?什麼人的話要反著聽?這需要判斷力。很多老闆很有錢,也有收藏古代藝術品的情懷,但是往往栽在識人不慎上面。不會看真偽不要緊,至少要會看人。有的人買了一屋子贗品,有的不斷被人做局,成了冤枉的接盤俠。這個圈子裡面的人,大多數的是很靠譜的,有學識,會跟你說實話,不妄語,但不是沒有需要警惕的人物。不管他眼力好不好,人品還是最重要的。對做人沒有底線的,最好敬而遠之,否則不小心就會掉到這種人設下的局裡去。 我除了在畫廊買當代藝術品,古代書畫基本上都從拍賣公司競拍,基本上不在私下買東西。因為私下買東西往往讓你判斷思考的時間不夠。並不是說從拍行賣的東西都是對的,而是能夠讓你有一個公開研究討論的時間。當然拍賣藝術品,也要找靠譜的拍賣公司拍,有的拍賣公司總是玩假拍的遊戲,你搞不清楚他們的套路。我自認為對於鑒定書畫真偽方面還是比較有點悟性的,不僅有賴於我對藝術史的熟悉,有賴於我的虛心求教,多讀前輩們的鑒定經驗和方法論的書。除了這些,就要運用邏輯思維,甚至應用到一些理工科的方法論。靠耳朵聽真偽,不如自己搞懂鑒定原理。況且鑒定書畫好像刑事偵探,其中樂趣無窮。 多看博物館是最好的學習途經之一,我不僅看中國的博物館,也看西方的博物館。不僅看中國書畫,也看西方藝術,還有其他文明的遺跡。我覺得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城市的精華都在博物館。看博物館,最好帶著研究目的去看,這樣收穫最大。 若要自己能夠具備鑒定能力,最好從一個藝術家入手,把一家搞通,其實是將方法論實踐了一遍。我花了數年的時間,從明代書家祝允明入手,系統性地研究他一生字跡的演變,依靠科學方法建立標準,搞清楚了標準,很多疑難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搞通了一家,同時代的其他家就會比較快掌握。我們這代人很難再產生像徐邦達這樣的通才,但是在成為專才方面,我們比徐先生他們更有條件。比如說基於互聯網的信息檢索,海量的圖像比對,這些條件是我們這一代人才有的工具。只要遵循正確的方法論,鑒定是可以通過學習掌握的,不是什麼神秘的能力,當然也需要一點悟性。 傅申先生是我的忘年交,在我認識他之前,我發現他的專著與論文對我掌握鑒定方法論幫助最大,我從他的專著中我學到了筆跡鑒定的基本理論和判斷的邏輯。後來與方廣錩先生、白謙慎先生、薛龍春先生深交,從他們身上我知道了何為學者的專注,他們專注於少數藝術家的成果與泛泛萬金油的成果是有絕大的不同。他們三位的研究領域與我的收藏專題有相交的部分,所以從他們身上知道在他們專注的學術領域,其鑒定眼力也是超過所有人的。 若要成為一位成功的古代書畫的收藏家,除了要有識人斷事的判斷力,還有有一顆堅強的心。再有悟性的人都不可能不會買錯東西,但不要因為買錯了東西就失去信心,唯一要做的就是持續地買,只要能夠買到足夠多的真跡,所犯的錯誤就可以忽略不計。拍場其實是最好的學習場所,等你買得東西足夠多了,自己的眼力也一定會提高。我開始的時候對自己收到的東西很沒有自信,被人一說就搖擺不定,其實這時候不應該急著處理掉,而是應該放一放,再研究研究,這樣的錯誤我也有犯過,曾經將錯誤地將真跡處理掉了,過後搞明白了,卻再也追不回來。後來才想明白,有的專家把你手上的東西一一否定,其實是先把你搞得失去判斷力,然後給你的暗示是:「其他人的話都不要聽,以後要聽我的。」如果掉到這樣的坑裡就危險了。 古代書畫鑒定,有一個誤區,很多人都說需要「流傳有序」,這句話對於收藏近現代書畫也許很有用,但對於古代書畫,幾乎百分之百都不可能找到「流傳有序的完整信息」。有人以為找到民國出版物就以為就算「流傳有序」了!那只不過是證明不是民國以後造的。所謂的鑒定,就是在信息部分缺失的情況下做出的預見性判斷。有的明代真跡,五百年來一個收藏章都沒有,你敢不敢判定?也有人說,問一件古代書畫的真偽,問十個專家會有十一個意見,這也是不對的,如果你要請教專家,首先你必須剔除偽專家,真正的專家不可能對上下古今每一位藝術家都懂,越專的專家意見越值得聽。也有些專家很有一定文獻能力,但沒有邏輯能力。或者只敢對各大博物館內前輩們判定過的東西比劃比劃,碰到市場上的或者私人手上的藏品馬上矇眼瞎。有的學者很清高,一步不走進拍賣預展廳,這種專家或許能寫考證文章,但對於實物往往缺乏基本判斷能力。真正的專家,其實只要請教一兩個就夠了,靠譜的專家,絕大多數情況下會得出一致的意見,並且能說出所以然來,不會說一些玄而又玄摸不著頭腦的東西給你聽。 如果要我指出一條自學鑒定書畫的捷徑來的話,我想最快入手的方法,就是掌握正確的書跡鑒定方法。因為一個人的書跡是最有排他性個人特征的,就好像你寫一張支票簽上名,銀行是敢給你兌現的。書跡鑒定掌握了,基本上百分之八十的鑒定問題已經解決。比如我看見有人趴在一張王原祁的畫上看了半天,其實一眼就可以知道那不是王原祁寫的字,根本不用浪費時間,馬上就可以排除掉一件偽作。當然這個方法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比如說大多數的宋畫沒有款,筆跡鑒定就排不上用場。所以一種方法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最近我在網絡上看到了一些參加了某些鑒定學習班的人,寫了一些所謂鑒定文章,錯誤的方法導致錯誤的結論。我不知道這些老師們怎麼教的,筆跡學鑒定的基本方法都沒有掌握。他們也從作品上提取一些字進行比較。瞧,相似吧?或者說:你看,有差異!然後就得出他們是或不是同一個人的字跡的結論!要知道任何人寫同樣的字都有相似之處,任何人再寫一遍同樣的字也會有不同之處。如果導師都不知道這個基本道理,弟子們怎能學到正確的鑒定方法?

左 / 明 張駿草書桂宮仙軸
中 / 徐有貞《水龍吟》
右 / 祝允明《夢遊鶯花洞天遊記》

CANS藝術新聞:接下來你還有什麼研究計劃或者出版計劃?

近來手頭上正與黃朋女士合作編輯《祝允明書法精品集》,希望一年內可以完成。原因是祝允明這位天才書法家從他過世起就被人系統性地作偽,目前各個機構所藏的祝允明書法摻雜有大量偽作,致使他的書法面目非常混亂,以至於影響了後人對其書法的評價。我進入收藏古代領域不久,花了最多的時間在系統性地研究祝允明的贗品,應該說有了一定的成果,祝允明一生書法演變的真實面目已經清晰起來,我發表了幾篇研究報告,所以我一直有個設想,如果將祝允明公私收藏的真跡匯集在一起,人們將看見一個非凡天才的精彩面目,這是我們編輯這套書的動機,期望與大家分享我的研究成果。 出版計劃還有很多,近墨堂已經出版了《近墨堂法書叢刊》第一、二輯。也出版了《近墨堂法書叢刊特輯——何紹基日記》,接著馬上就要出《近墨堂法書叢刊特輯——王鐸致戴明説書札冊》,還會一直編輯下去!

唐寅致吳次明信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