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S藝術新聞：2010年，一張北宋-宋徽宗御製清乾隆御銘「松石間意」琴在北京保利以1.3664億人民幣天價成交，古琴拍賣行情達到市場前所未有的高點，至今這張「松石間意」琴仍佔據古琴拍賣成交TOP100的榜首。您認為在2009-2011年古琴拍賣出現高點行情的原因是什麼？

鄭陽：像「松石間意」這樣的傳奇是可遇不可求。它經歷過前後宋徽宗和乾隆這兩位集文化大成的帝王加持，琴自身更是御製官斫，且一直在內府中收藏，流出後被民國古琴學大家楊時百、蔡德允著錄，最後秘藏在滬。近千年養尊處優的一個狀態完全符合收藏家追求的來源、出身、級別、品相等幾大要點，且無可爭議，所以在拍賣場上它創下過億的價格成交更在情理之中。此外，我認為大家在討論某一個藝術品價位的時候，不能僅僅只盯在藝術品本身，否則便猶如「刻舟求劍」，其實一件藝術品不過只是時代洪流中的一葉小舟，拍賣當時的經濟大環對於藝術品價格更具有決定性作用。

CANS藝術新聞：在2010年前後，為何市場有多場古琴專拍？在此之後較少有這類專場其原因是？近十年間古琴出貨量少，但不乏高價拍品，而且多為生貨，您認為其中是什麼因素在支撐古琴市場的高價易手？

鄭陽：拍賣公司拿出一二張好琴拍賣並不難，但要組織一場高水準的古琴專拍則非常不易。以2021年秋保利拍賣推出的【仙籟清流—攻玉山房古琴藏珍】為例，葉承耀先生32年孜孜以求精挑細選也不足十張而已。另外古琴的生貨多並不是稀奇事件，當下古琴市場形態僅是瓷器等成熟拍賣門類10年前的雛形，完全處於剛剛起步的狀態，還在收藏、鑒定與定價體系等標準中探索。

記得2010年春拍時，我接觸到南宋「南風」琴的時候，琴主正送拍無門，給拍賣公司發郵件被當成工藝品被退回，那時候拍賣行完全沒有這方面的人才儲備。現在就好了很多，幾大拍賣公司都有針對古琴板塊的業務專人。

最近一年來的古琴成交非常順利，高價拍品確實都表現穩定。原因是定價趨向理智，各方面綜合考慮下來，買方的接受度更高，還有就是一個換「賽道」問題。

回顧梳理近十年的古琴拍賣表現，明顯的古琴在2010年一鳴驚人後，近期已跳脫傳統狹義古董「賽道」，重新走向一個獨立且特殊的品項，市場煥發著生機，客戶群更廣且更年輕。因為古琴這個品項，囊括了琴學、書法、篆刻、音樂、漆器、玉器竹木牙角等多門類，由於它觸及的門類邊界寬廣，讓我們在討論古琴時，更應帶著立體交融的思維來詮釋古琴這個特殊的品項。2021年秋拍預展中，我們為【仙籟清流—攻玉山房古琴藏珍】專場協調爭取到了一個處於當代、書畫和古董樞紐的一個場地，結果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對的。

CANS藝術新聞：依您觀察，哪些地區的收藏家熱愛古琴的收藏？南方文人氣氛濃郁，是否可以理解為南方的收藏家們更加熱愛收藏古琴？

鄭陽：古琴是世界級的藝術。保利在北美、日本各地都設有辦事處，從我們跟當地的琴友交流中發現，他們有成立古琴協會，知名琴家也不僅限於華人，所以古琴的收藏是擁有跨地域、全球化的特點。正如2021年春拍中【會到無聲—雅樂燕音名藏八品】專場一張〈明崇禎 高羅佩「中和琴室」藏「中和」潞王琴〉，曾為荷蘭外交官高羅佩（Robert Hans van Gulik, 1910-1967）的舊藏。高羅佩是荷蘭著名的漢學家，曾拜葉詩夢為師學習古琴，並潛心研究古琴音樂背後的文化內涵，有著深刻的體悟。1943年高羅佩來到重慶，擔任荷蘭駐華使館一等秘書，在當時物資匱乏的抗戰環境之中，他加入了當地的「天風琴社」，同徐元白、楊少五、楊大鈞、于右任、馮玉祥等人，一起開展古琴雅集，彈琴論藝。高羅佩當年購藏這張《明崇禎 高羅佩「中和琴室」藏「中和」潞王琴〉時，所看重的正是中和琴的文化內涵，與自己的研究方向及踐行追求的文人精神高度契合。對於一位深諳琴樂文化與操縵的琴家來說，在選擇自己所使用的琴器時，一定會兼顧器物與音色兩個方面，這張潞王琴完全符合高羅佩對於造物審美以及琴器彈奏的音色要求；他在得到這張潞王琴後不久，1941年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中和琴室」，用以存放收集到的大量中國音樂書籍和文稿。

2021秋拍中的〈明 「曉鴻」仲尼式琴〉，曾是南通冒襄水繪園舊藏，在六十年代遞藏至「梅庵琴派」祖師徐立孫，後成為金陵廣陵派琴家劉少椿家傳藏琴之一，又輾轉至攻玉山房，一張老琴鉤沈起諸多江南琴壇舊事，當地琴人情懷猶在，所以這張古琴便特別受到南通琴人的關注。

CANS藝術新聞：可否與我們談談，在近十年間您所拍賣經手的古琴有那些讓您印象深刻的？

鄭陽：其實每一張我們經手的古琴，從徵集、整理考證、重新張弦到成功易手，都是記憶猶新的，這並不因成交價高低有所不同。除了上述提到的這幾張，比如2021年春成交的〈南宋嘉熙二年（1238）項元汴藏「秋濤」仲尼式琴〉、秋拍時的〈宋「仙籟」連珠式琴〉、〈宋「清流戛玉」仲尼式琴〉和以及在秋拍【禹貢】專場呈現的〈清乾隆十年（1745）秋補桐書屋製「湘江秋碧」連珠式琴〉，如今回憶都是讓人難忘的。

CANS藝術新聞：古琴的歷史相當悠久，從欣賞和收藏的角度，是否能與讀者講講，唐宋元時期的古琴與明清時期古琴，在形制、材質或工藝上有什麼區別？以及各自市場行情的趨勢？

鄭陽：古琴這個項目能夠走的一路向好，是因為它非常幸運的以學術走在了市場的前面，老一代學者們在這一領域夯實了非常紮實的根底，在此基礎上老老實實的做，幾乎不會偏離正道。談到古琴年代的鑒定方面，這是一個類型學的問題，古琴相比其他門類存世量少，比如故宮博物院存36張，1998年出版的《古琴珍萃》共收錄公私藏古琴共109張，即使近現曝光的其它公私諸藏，離全部達到譜系精確鎖定尚需時間，我們可以抱著開放的態度，未來可期。所以對剛入場的保守型客戶，我們會建議有紀年腹款的琴，信任度更高。

CANS藝術新聞：古琴有別於其他文物的特殊點，在於它是「活」的骨董，影響其價值更包括「音色」。維持音色需要好的保存環境與定時的演奏使用，音色才能活著而不啞掉。這對於古琴的收藏群體，未來有可能像海外小提琴市場，有專門的基金會收藏來提供給音樂家使用？

鄭陽：通過古琴這個板塊，我們也希望客戶不光靠眼睛，也可以靠耳朵去聽聽更大的世界。在對音色的要求上，我個人是越來越鬆弛的。剛開始也是非常緊張音色，緊張老琴斷紋產生的沙音。工作中通過向古琴家請教，才逐漸知道老琴和新琴完全是兩種演奏方式和鑒賞方式：從演奏者方面不是機械地按照譜子上的指法，從聽琴者方面要同時接受歲月饋贈的韻味和滄桑。這次秋拍古琴試奏錄音我們準備了兩種：一種是混響簡單修音版、一種是完全無修音版，第二種肯定是很受專業人士追捧。第一種我自己聽了幾遍也覺得無趣：跟錄新琴有什麼區別。所以在保存方面，不必緊張，做好基本的溫濕度和安全工作後，可以放鬆等待琴音像醒酒一樣，會越彈越好。

古琴的社交屬性特別強，歷代文人便有所謂的抱琴訪友，現在社會文人之間的高端社交則慢慢走入「無琴不成集」雅集氛圍。我們回訪購藏古琴的客戶，他們都是慷慨的，樂於把自己的藏琴拿出來大家彈及賞評，或借出給演奏會或出唱片也是常有之事。上述競得2021春拍的〈明崇禎高羅佩「中和琴室」藏「中和」潞王琴〉的現任主人，依琴腹內「大明崇禎丁丑歳（1637）仲秋潞國製壹百肆拾陸號」，就計劃在2022年中秋給這張古琴過385歲生日。我們也非常樂見看到，藏家如此願意「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與大家分享的心情，或許這才是收藏古琴最大的樂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