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11.10

專訪 巴黎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主席 雅妮克·林茲 Yannick Lintz

雅妮克·林茲 Yannick Lintz

博物館的領導者 必須具有企業家的思維

余小蕙/巴黎採訪
圖片/吉美博物館提供 © MNAAG, Paris

新館長,新作風,帶來一番新氣象。2022年11月接掌巴黎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以下簡稱「吉美博物館」)主席職位的雅妮克·林茲(Yannick Lintz,中文名為「黎燕麗」),上任不到一年內,以親和而開放的行政風格,積極開拓這座成立於1889年的百年機構的嶄新風貌。林茲和前任館長蘇菲.馬卡利烏(Sophie Makariou,2013-2022)一樣,皆專長伊斯蘭和亞洲藝術,並且同樣出身羅浮宮伊斯蘭藝術部門,但對於吉美博物館的定位與國際開拓,卻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和視野。能引入企業家的思維和魄力,格外看重人際網絡和國際交流, 從收藏家、慈善家到藝術家、專業人士,全方位建立以「人」為本的亞洲和國際關係網絡,為吉美博物館注入新的生機與活力。走馬上任後即造訪美國、印度、中國、香港、韓國、日本(近期並將前往台灣)。並在「吉美博物館之友協會」的居中牽線下,和當地收藏家、慈善家會面,並聯手組織了吉美博物館有史以來第一次的慈善募款晚宴,來自美國、亞洲和歐洲的賓客在博物館一樓展廳共聚一堂。《CANS藝術新聞》獨家專訪了這位作風鮮明、不畏大聲疾呼「我要吸引亞洲慈善家」的館長,暢談她對吉美博物館的藍圖與願景。

Musee Guimet 法國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
法國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
攝影:David Giancatarina

強調對話 而非衝突

CANS藝術新聞:請問您接任吉美博物館之初,對自己和吉美博物館的期許和規劃?

雅妮克・林茲:我想法國總統之所以任命我擔任吉美博物館主席,是基於我提出的藍圖和行動綱領。簡而言之,我認為世界正處於一個重要歷史轉捩點,亞洲成為新的國際秩序的重要力量。身為博物館研究員和領導者,我始終認為文化作為文明的精神基礎,同樣參與了世界秩序的創建,特別是值此世界陷於各種紛爭和衝突之際,我認為更需要強調和彰顯的是東西文化之間的對話,而非新聞媒體大肆炒作的文明衝突。 數千年來,中國和地中海之間始終存在著各式各樣的「路」(絲綢、香料和許多商品),除了商貿,也包括文化、思想、藝術品、藝術家之間的交流,不斷豐富滋養東西文明的對話,而且這種交流和影響是雙向的。

吉美博物館作為歐洲最大、世界前四的亞洲藝術博物館,我們可以扮演更積極的角色,是歐洲通向亞洲亞洲通向歐洲的門戶。不論在法國巴黎館址,或亞洲、甚至美國,吉美博物館將透過一系列展覽和活動,呈現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除了呈現亞洲文化的豐富性,我們也將探索亞洲藝術何以讓歐洲人如此著迷,而歐洲又何以同樣讓亞洲人眷戀。比方說,明年是中法建交60週年,我們將舉辦中國旅法畫家唐海文(曾海文)的展覽,緊接著於2025年初舉行「蘇拉吉在亞洲」的展覽。

 

CANS藝術新聞:巴黎吉美博物館作為亞洲藝術博物館,對亞洲的定義和範疇界定?

雅妮克・林茲:對絕大多數的人來說,亞洲作為地理概念始於伊斯坦堡 ;但吉美博物館的亞洲,西邊始於阿富汗和中亞,一直向東延展到東亞、東南亞。這個獨特的亞洲概念源自法國收藏的歷史,中東地區,例如伊朗藝術是歸羅浮宮管轄,雖然這條分界線不總是那麼明確嚴格,例如印度的伊斯蘭藝術,羅浮宮和吉美博物館都有收藏。就我而言,吉美博物館的亞洲藝術是一個多元性的亞洲,我喜歡的正是吉美博物館作為一座普遍性的亞洲藝術博物館。你若到中國,在博物館看到的是中國藝術品,印度博物館展示的是印度藝術品,但在吉美博物館——或美國的亞洲藝術博物館——展示的是亞洲的多樣性,不論族裔、文化、宗教、藝術,這種多樣性饒富興味。

【亞洲醫藥:平衡的藝術】
【亞洲醫藥:平衡的藝術】 展
攝影:Thierry Ollivier

國際連結與合作

CANS藝術新聞:請談談您的國際策略?如何發展和其他國家博物館之間的連結和合作?

雅妮克・林茲:就展覽而言,國際合作起了重要的槓桿作用,因此我們積極尋求和其他博物館合作,聯手組織在吉美博物館或其他地方舉行的展覽。比方說,我們將於2025年4月舉行一項大型柬埔寨吳哥窟銅雕展,獲得柬埔寨國家博物館出借130件藝術品,這項展覽將首先在吉美博物館亮相,但柬埔寨博物館同時也委任我們規劃和組織在美國四大城市的巡迴展出;換言之,吉美博物館一方面在巴黎呈現亞洲藝術,同時也扮演亞洲在美國和其他地區的外交大使。另一個正在洽談的計畫是關於從唐代至今龍鳳圖騰在中國和中東地區的展覽,由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和北京故宮博物院委託吉美博物館統籌策劃;展覽除了在中國和香港舉行,也可能巡迴新加坡,最後來到吉美博物館。

此外,我自上任以來接連造訪了中國、香港、日本、韓國,得到最多的反饋的是,大家都期望能在他們的國家看到吉美博物館的典藏。因此我正思考規劃一項展覽,介紹吉美博物館和她的館藏,藉此吸引更多亞洲觀眾造訪巴黎的吉美博物館。我們正積極思考如何善用沈浸式的科技,讓上海、香港或亞洲各地觀眾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彷彿登上吉美博物館屋頂露台,環顧四周可見艾菲爾鐵塔、榮軍院和巴黎的城市風光。

 

CANS藝術新聞:您會參照巴黎羅浮宮或龐畢度中心在其他城市建分館的模式嗎?

雅妮克・林茲:我不認為吉美博物館能夠在北京、上海或香港成立分館,但我們肯定得想像一個更有創意的方式來提升我們在亞洲的知名度。博物館不只展覽而已,也有表演廳,吉美博物館也可以通過表演廳介入到電影、表演藝術、文學等不同領域。我們特別於今年10月聘請專人負責規劃表演廳的活動,尤其強化電影節目。吉美博物館需要更積極強化和亞洲之間的聯繫,建立網絡,來推廣亞洲電影、舞蹈、戲劇、音樂。在明年中法建交60週年活動中,我們邀請了譚盾為吉美博物館構思創作一件新作品。他特別研究了法國國家圖書館收藏的唐代樂譜,屆時法國觀眾將有在敦煌石窟欣賞唐代音樂和舞蹈的感受,這項演出隨後也將到中國敦煌和美國紐約展出,這是吉美博物館向世界開放的方式。

【亞洲醫藥:平衡的藝術】
【亞洲醫藥:平衡的藝術】 展
攝影:Thierry Ollivier

企業家的思維

CANS藝術新聞:前任吉美博物館主席馬卡利烏女士在法國媒體上公開了公立博物館經費拮据的困境,您計畫如何面對這項挑戰?

雅妮克・林茲:這個問題不會因為新主席上任就像變魔術一樣消失不見。吉美博物館的財務結構的確是脆弱的,但我上任時,即把自己視為企業家。我認為法國博物館的運作模式需要改變,此一模式形成於上個世紀,博物館作為公立機構,所有運作經費將仰賴國家;我則認為應該效仿英美模式,博物館的領導者必須具有企業家的思維,為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去籌款。一旦我們具備了這種心態,就得展開行動,擬定策略,賦權團隊,同時肯定博物館之友協會以及他們所帶來的人際網絡的重要性,與願意與我們一起展開這項冒險之旅的慈善家、朋友和贊助人建立網絡。為何有人要投資一家公司或某個創投計畫?那是因為他們信任它,因此想要支持。我需要去拓展和建立人們對吉美博物館的信任,這也是我為何自上任以來積極去認識人,不論到什麼地方,都設法去發展人際網絡。我試圖告訴大家我是誰,來自什麼樣的背景,對吉美博物館有什麼樣的藍圖和擘劃。有了這層信任關係,就會產生攜手合作的慾望。我不是去見億萬富翁,跟他們說我有什麼計畫,需要多少錢,請開張支票給我,而是試圖保持一種簡單的人際關係。某些我在中國認識的人到巴黎來時,我會請他們到家裡來,親自下廚請他們吃飯,我希望他們體會到的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我想分享的是這種人際關係的旅程。

CANS藝術新聞:吉美博物館擁有豐富精湛的收藏,請問您計畫如何凸顯吉美館藏的意義和特色?

雅妮克・林茲:在我看來,有兩個策略。第一個是短期的,是立即需要改善的問題,我們正重新思考和規劃展示方式。我請每位負責典藏的研究員提出建議,因為他們對現階段展示方式的優缺點最清楚。例如,我很贊成二樓中國裝飾藝術收藏研究員的看法,我們不是瓷器博物館,不應該根據材質來分類展示藝術品,瓷器一個區,家具一個區,繪畫一個區;吉美博物館是一座文明博物館,重要的是呈現亞洲文明的關鍵歷史時刻。舉裝飾藝術為例,我們將設立「帝王藝術」「文人藝術」等主題展區,同時加入新的呈現方式,每個展廳都會在牆面上,以法、英、中三種語言書寫的一段簡短文字,標明該展廳的主題和內容,輔以地圖和世界歷史年表做為對照,亦即將亞洲置於世界歷史和地理的大框架中。 其次,因為我們的藏品過於豐富,每個展廳的陳列顯得密集,我們將通過鮮明的標示,觀眾一入展廳即知道哪些是必看不可的亮點,如此行程緊湊的觀眾將不會錯過精彩藏品。另一方面,我們也將透過數位工具,以圖片、影像、聲音,提供感興趣的觀眾更多理解展品的背景資料。我希望2024年底前能在展廳看到成效。

此外,另一個較長遠的策略是博物館展示空間的擴增。我期望能於2026-2027年展開一項大規模的擴建工程,我們已和建築師研究各種方案,試圖將吉美博物館中間的空地轉為展覽廳,預計可增加1500平方公尺的展廳面積,屆時我們將根據跨區域、跨範疇的原則來規劃館藏展示方式,結合兩個不同的觀展步調:亮點藏品構成的動線,以及聚焦特定作品的研究性展區。

Musee Guimet 法國吉美國立亞洲藝術博物館
吉美博物館,一樓展廳
攝影:David Giancatarina

亞洲當代藝術的重要推手

CANS藝術新聞:許多博物館面臨的一大問題是:如何拓展觀眾群,同時吸引觀眾不斷回訪?請問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雅妮克・林茲:除了亞洲藝術的愛好者和收藏家,我們確實很難吸引觀眾回訪永久典藏品展廳。我思考過這個問題:觀眾會為了什麼重返吉美博物館?答案是:特展和表演廳的節目。因此我們可以在這方面多著力,在永久典藏品的展廳中創造事件性的計畫和活動。比方說,我們可以在每個展廳,根據一些事件,提出一個能夠宣傳的焦點,例如修復;繪畫、織品等脆弱藝術品的輪替展示;新近典藏品等。如何能讓吉美博物館更具吸引力,這是我們不斷在思考的問題。我們不斷嘗試改進,但不確定是否能成功。因為博物館不是一本書,書是在空白紙頁中自由創造,但博物館有建築空間和收藏品的限制,許多想法都必須放在現實中來試驗。

 

CANS藝術新聞:最後請談談巴黎吉美博物館是否將繼續展示當代藝術家?

雅妮克・林茲:是的,我們會持續做當代藝術。前任主席馬卡利烏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通過一系列「全權授予」(Carte blanche)邀請展,介紹了一批優秀的當代亞洲藝術家,數年間迅速建立了一批觀眾群,並打下了吉美博物館和當代藝術之間的連結。在博物館頂樓圓頂空間的當代藝術展覽至少吸引了一萬名觀眾,這非同小可!但這只是第一階段,我認為吉美博物館作為一個大型亞洲藝術博物館,不能滿足於只向畫廊敞開大門,要委託專業策展人來組織擲地有聲的展覽,透過一系列展覽,環繞著「何謂亞洲當代藝術」這個大哉問,建構一段可以深入講述和分析討論的歷史。

特別是龐畢度中心即將閉關六年進行整修,東京宮明年也將閉館整修,巴黎至少兩家大型當代藝術機構將暫時關閉,我已和龐畢度中心討論,將他們的一些亞洲藝術活動移到吉美博物館舉辦。我向龐畢度中心主席勒龐(Laurent Le Bon),國立現代藝術博物館前館長布里斯坦(Bernard Blistène), 以及大地魔術師策展人馬爾丹(Jean-Hubert Martin)等人請教,因他們的看法雖然不同,但具互補性。他們一致認為吉美博物館可以在亞洲當代藝術的推動上扮演重要角色。

吉美博物館,一樓展廳 攝影:David Giancatarina
吉美博物館,一樓展廳
攝影:Vincent Leroux
吉美博物館,一樓展廳 攝影:David Giancatarina
吉美博物館,一樓展廳
攝影:David Giancatar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