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北京，斜陽灑過，即便有清冽的北風，也不覺寒冷，北京的美總是在這含蓄的時節短暫的綻放，我們踏過沙沙落葉來到蔡雪濱的月白風清處，這裡是位於古玩城的後院，兩側大廈林立，進入只容一人穿行的月洞門，繞過白色影壁，豁然開朗，這番天地裡，低低的土丘上一株虬勁的石榴樹還結著果實，樹下大片翠綠的青草地裡星星點點的散落深粉色的花兒，冬日暖陽，有微微寒風拂面，高樓擁擠形成的狹長走道因這布局便有了山林間靜謐山谷的風光，從不遠處一只歡快的貓兒奔來蹭你的手心，不禁叫人心生歡喜。 月白風清，取自蘇軾《後赤壁賦》： 「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按主人蔡雪濱講，還有一種說法是：月白風清處，與君初相識，如果上一種解釋是古人的浪漫，那這一種解讀則是現代人的表白，恰如小院裡古今元素和諧的布局。

非遺傳承百年 津門蔡氏貢撣

蔡雪濱來自天津的紮撣世家。舊時大戶人家的中堂要擺一對撣瓶，裡面插上一把撣子，寓意平（瓶）安吉（雞）祥，華北等地嫁女兒，嫁妝裡少不了一把雞毛撣子，借諧音「膽子」給姑娘壯膽，到婆家不受氣。蔡氏貢撣至今已傳承百年，清朝咸豐年間，蔡氏貢撣創始人蔡錫九憑一手紮撣子的手藝在京城闖出名堂，當時一把貢撣價值數百兩百銀，後被舉薦為皇宮製作御用貢撣，更在慈禧50生辰之際，蔡氏專門紮製99把上等貢撣以賀大壽，蔡氏貢撣盛極一時。民國時期，時局動蕩，貢撣少人問津，蔡氏遷住天津，1955年後，蔡氏貢撣銷聲匿跡，直到千禧年後，蔡雪濱的父親蔡成浩從單位退休，重新拾起家傳的手藝，再度紮製貢撣。2004年，蔡家在天津沈陽道古玩市場第一次推出自家紮製的撣子，上百把技藝精湛的貢撣登時被搶夠一空。自從在天津古玩市場打開局面，蔡氏改進紮撣工藝，將日常用的撣子製成兼具實用和美觀的工藝品，每一把撣子都是經過18道工序才得以製成，撣子的手柄從藤條改進為紫檀木，雕刻龍紋、八寶、暗八仙等圖案。2005年，一部講述紮撣藝人傳奇的電視劇《行走的雞毛撣子》在央視及各地電視台播出，劇中的「墨龍、玉兔、火駒、紅光寶撣」等珍貴貢撣均由「津門蔡氏貢撣」提供，一時間津門蔡氏貢撣被各大媒體爭相報導。2009年，蔡氏申報成為天津非特質文化遺產。至今我們仍能在天津南開區的古文化街找到津門蔡氏貢撣。

貢撣在天津獲得成功後，作為蔡氏貢撣的第五代傳人，蔡雪濱想像先輩一樣，重新回到北京。2006年蔡雪濱在古玩城開了第一家貢撣專賣店，售賣自家貢撣。有當年電視劇的傳播與各大電視台的報導，以及蔡雪濱不遺餘力的挖掘貢撣的文化價值，蔡雪濱將自家生意打理的風生水起，蔡氏貢撣重回北京城立穩了腳。蔡雪濱並不滿足於只做貢撣生意。2003年至2010年堪稱北京古玩行業的黃金時代，古玩城的生態模式還沒有被二級市場完全擠兌，行家之間的交易頻繁，價格水位適中，如今的許多知名拍賣企業在這個階段應運而生。身處其中的蔡雪濱，再次乘起東風，大量購入古董。這些古董為他將來的轉型打下了根基。

喜歡各種文物 不是受古玩城氛圍的影響

蔡雪濱自小學習國畫，書法和篆刻，畢業於天津美院服裝設計專業，少年時代播下追求美的種子，在時代洪流的推波下生根發芽。他將貢撣的生意完全交給父親和妹妹打理，專心玩起了古董。2012年蔡雪濱開了一家以茶香器具為主的古董店，為何從這個門類入手？全因蔡雪濱酷愛喝茶，大量收購茶道具，幾乎是北京最早一批成規模購買紫砂壺和日本茶道具的人，古董店以茶為名，人在「草」之下，「木」之上，取名草木間。蔡雪濱說：「當你喝茶時，會有不斷完善器物的欲望，我嘗試遍所有器皿後發現，日本鐵壺是最好的煮水器。明治至大正時期煎茶道風氣盛行，生產大批高端好用的茶道具，有一些也是從中國訂製的。用銀壺、鐵壺煮水，茶湯綿軟，味道更勝一籌，只有茶、水、器，空間、環境等等原素的重疊，才可能布局出完美的茶席」。

蔡雪濱涉獵的茶道具越多、越深入、越能體會中國與日本兩種茶文化之間的不同之處。「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涉足到器物年代之深遠，材質之多樣，工藝之精妙，中國茶文化歲月的變遷和歷史的凝練集中體現在文化的積澱上，格調高於日本。日本茶文化則賦予身邊所有器具以生命，人和物，物和物相融合的意境，日本茶道秉承禪宗理念，將其體現在茶道禮儀，規範，技藝上，並追求器物細節的精緻完美。我們在中國很難找到像日本銀壺或鐵壺這樣精緻的煮水器。日本近代金工大師輩出，達到技術的巔峰，距離我們時代又不久遠，價格不貴，當時的我只要勤於跑跑日本，不難遇到精彩的日本金工作品」。

將文物和審美價值融入生活

蔡雪濱認為自己不算是合格的古董商，更談不上藏家，只能算一個玩家，收藏藝術品的理念也與大多數人不同，他認為藝術品要為生活服務，在行走坐臥間，藝術品必要有其使用的價值。「我只根據自己的實力，在某一個門類裡選擇最好的而已，比如在家裡供奉佛像，我不會隨便請一尊，我會盡我所能選擇藝術價值和審美價值最高的。即使是手邊不起眼的一個小物件，我仍追求它具有文物和審美的高度，如果一件器物只有文物價值 ，我大概率不會考慮。」時間的推移，蔡雪濱的收藏越來越繁雜，從器物到書畫領域無不涉獵，從紫砂壺到日本茶道具，甚至萊卡相機到鏡頭，他說人有一段時間會對某一類東西特別癡迷，過一段又淡化，就像目前，他只把最喜歡用的鐵壺留下，很多收藏的東西已在近些年網絡和拍賣上完成交割，現在他專注於新建的院子上。把這個空間賦予其文物和審美價值的最大化。

月白風清處院落不大 卻有明確的空間布置

在蔡雪濱建成這個小院以前，古玩城裡沒人要這塊地方，這里是古玩城後院停車場的一間小屋，客人從窗戶看出去沒有景色只有垃圾堆，蔡認真觀察這裡之後，決定租下建小院，用三個月的時間完成了「極限改造」。蔡雪濱以回環曲線的形式布局動線，當一進門轉過影背之後，主景觀來自那株石榴樹，庭院左邊是在室外喝茶休息的區域，右邊他將小屋改造成大落地窗式的玻璃房，往前是戶外廚房和用餐區，無論是在室外喝茶、吃飯，或在玻璃房欣賞古董時，都能看到主景觀。晚間的庭院少不了燈光的布局，在樹梢上高高掛起了一只月球燈，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一輪圓月。「院子剛落成時，疫情大家都出不去，朋友們都很喜歡這個小院，稱讚是古玩城最美的店。」他對月白風清處仍有遺憾，他說如果院子里能整體做水系就好了，但條件限制，只在院子一角做了布置。

蔡雪濱善於將不同的原素融合於一個空間，早在做「草木間」時就在古玩城裡打造了經典日式茶空間，在室內修水池養龜，放蝴蝶，打造室內的庭院感，讓人印象深刻。月白風清處的庭院，徽派的白墻灰磚和日式枯山水的砂子，既有東南亞的灌木植物，還有中式的樹木，室內的西方雕塑的旁邊掛著奈良美智的作品，路易十三的家具上擺放五代的石雕，有貓在身邊繞來轉去，在眾多形式的混搭下，構成不違和且舒適輕松的風格，「我會將野趣與生活結合在我身處的空間之內，呈現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將生活和商業經營融為一體，這間室內或擺或用的器物們，也都是商品」。在北京有一個院子真的很難，也許正是蔡雪濱對空間美學和藝術生活化一以貫之的追求，我們才能在居大不易的北京遇到這樣一間古董店，在疫情後時代，不忘記美還在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