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NS藝術新聞：中國嘉德2003年春季拍賣會，唐〈九霄環佩古琴〉以346.5萬人民幣創下天價紀錄；2011年春拍〈唐「大聖遺音」伏羲式琴〉更以1.15億人民幣天價成交，古琴拍賣行情達到市場高點，您認為在2009-2011年古琴拍賣市場出現噴出行情的原因為何？

唐冶：主要還是經濟大環境。不止古琴，其他門類的拍品的市場最高點也都在這一時期；甚至不僅拍賣，其他任何行業在這段時間也都是一片繁榮。這跟中國宏觀經濟走向息息相關，古琴作為文物拍賣的一個小門類，更是乘著這波熱錢的浪頭達到最高點。

CANS藝術新聞：在2010年前後，為何市場有多場古琴專拍？在此之後就較甚少以專場形式釋出原因為何？

唐冶：2010年前後所出現拍賣專場特別的多，是因為前面市場賣的好。清代以前的古琴經過二十世紀的動蕩存留下來很少，大多躺在中國文博機構庫房，具體數目無法統計，在私人手中的古董琴保守估計在800到1000張，可能還更少，所以2011年之後就很少大批量的古琴在拍場出現了。近十年高價拍出的古琴往往跟其來源出身有很大關係：例如皇家收藏、名人故物、御製、官造、名手，對古琴價格有著重要影響；當然年份也是重要的因素。

近十年的買家群體，比起2008年至2011年那一批藏家也有了顯著變化。近十年的古琴買家對古琴了解更為深入，自己本身也都有彈琴，純粹為了投資而入手的客人佔少數，所以這批人在看準自己喜歡的古琴標的後，往往進場舉牌不惜成本代價。

CANS藝術新聞：古琴在文房領域收藏占比是多少？依您觀察，收藏家對古琴收藏的興趣點又在哪裡？綜觀古琴拍賣成交排行TOP100，大部分取得高價的古琴皆在中國內地拍出，就您觀察，古琴在香港或西方市場表現如何？

唐冶：古琴在文房領域的收藏仍然是少數，是因其數量決定的，而且很多藏家都是收藏一二張足矣，只能作為整體文房收藏市場的點綴。藏家收藏古琴之考量如前所說，主要是兩點：來源與年份。來源往往增加了古琴的故事性，古琴的銘文以及文獻價值讓古琴超越一般樂器的範疇，變成了文房的一部分。至於年份，所有古董藏家都希望自己的收藏年份好，此不贅述。至於對於古琴的熱愛，很難以地域來區分；但是就我的觀察，北方藏家往往能出更高的價格。

古琴收藏因有其專門性，需要藏家對中國文化有深入的浸潤，所以一般的海外藏家很難進入這個領域；而且基於歷史原因，絕大多數古琴都還是保存在中國內地，自然大部分高價古琴都是在內地拍出。香港是開放市場，沒有資金、文化、地理的隔閡，只要是好東西，不管什麼門類都可以拍得好。然而古琴作為稀少特別的門類，在香港上拍要求就需要高一些，一定要有好的年份、來源重要、聲音一流，才能取得好成績。

CANS藝術新聞：可否與我們談談，您曾經手過哪幾張印象深刻的的古琴？在2021年一把〈李子昭舊藏鳳勢式「驚濤」琴〉拍出了985萬港元的成績，成為中國文房雅玩TOP7，另外在2020年〈嵌黄花梨紫檀「太古元音」仲尼式百衲琴〉得到很不錯的成績，請與我們分享這兩把古琴吧？

唐冶：我選擇是否上拍的古琴除了來源和年份外，還有一個重要考慮因素就是聲音。因為我自己也彈琴，因此希望能有真正的琴人能夠有機會接觸到聲音一流的古董琴。過去兩年邦瀚斯售出的古琴無一例外，聲音都是一流的，不用打磨修補就可以直接上台演奏那種。

「太古元音」琴在第一次看到照片的時候我覺得聲音肯定不會太好，因為表面沒有漆灰，全部用龜甲狀的黃花梨、紫檀等硬木薄片拼接而成。收到實物理絃彈奏之後發現聲音透潤，不可思議。大概是拼接的百衲硬木片起到了跟鹿角灰胎一樣的效果。此琴為海內孤品，雖然北京故宮博物院有紫檀百衲琴，四川博物院有竹片百衲琴，而這種嵌各種珍貴硬木的作品並無他例。

「太古元音」琴拍賣同場還有一張海外孤品徽王琴。以前大家認知明代藩王製琴只有寧、衡、益、潞四王，這張徽王琴說明明代藩王製琴可能是個潮流，當時諸王製琴者不在少數。另外，這張琴為標準亞額式，為目前所見最早實物，其他亞額琴多是清代物。我在藏家家見到此琴時躺在書櫃一角，本也以為是一張清代琴，然而取走清理腹腔時發現裡面有硃砂篆書銘文，方知為明代徽王所製。如單純以標準器為準繩，此琴便淪為清代作品矣。

「驚濤」琴在二十世紀一直是被認為唐琴，前藏家胡若思在五十年入藏此琴後還專門畫了一幅自畫像《得琴圖》以誌紀念。對於我而言，這張琴最重要還是其聲音和來源。古人評價古琴聲音有九種特點，稱為「九德」，這九種特點並不能作為絕對參照，因為很多說法都是相互矛盾的。「驚濤」的音色特點在豐富寬廣，若用 「九德」作參照，則皆有所中，這大概就是古人所謂的「九德俱全」吧。另外這張琴在二十世紀早期為李子昭所藏。李子昭是二十世紀早期各地琴人公認琴藝第一的琴人，而現在大家對他所知甚少。一個琴人在高手如雲的年代能夠被推為第一，其人品、琴藝應該都很受人尊重。文獻記載他的藏琴只有一床，即周慶雲所贈「霹靂」，「驚濤」可補文獻不足，而且從琴名來看，兩張琴都是雄壯偉闊的風格，當是李子昭個人所好。

CANS藝術新聞：古琴的歷史相當悠久，從欣賞和收藏的角度，是否能與讀者分享，唐宋元時期的古琴與明清時期古琴在形制、材質或工藝上有什麼區別？以及各個年代古琴市場的行情及未來？

唐冶：這個問題足以寫成一本專著，此處很難細說，有幾個要點可以簡明闡述一下。

• 形制：唐宋琴多伏羲連珠等式，北宋以來仲尼成為主流，明琴則十之八九為仲尼。明代有開發新的琴式，如亞額、落霞、蕉葉，所見實物皆是明代所遺。
• 木材：唐代製作古琴並不局限於上桐下梓，文獻記載用杉木、松木等其他木材的例子很多，基本上是因材制宜。宋代以降便以桐木為主，宋代桐材發色金黃，難辨木紋，明代則多見黑青，仍保留桐木表層的皮色，木紋易辨。
• 髹漆：唐宋器漆灰極厚，漆層下多有披麻，且必用鹿角灰；明代中期之後瓦灰胎和無名異胎成為主流，應為當時追求清越之聲所使然。髹漆不同，所出斷紋也必不同，唐宋器斷紋豐富，粗細斷紋上下數層；明代所出斷紋比較整齊單一，或整體密集或整體疏落，而瓦灰胎斷紋之下往往起泡，容易剝落。

古琴雖然歷史悠久，但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古琴，其形制是在唐代固定下來的。一直到明代，工藝略有改進，儘管每個時期有流行的樣式，但是大體都沒有太大的變動。古琴的年代鑒定目前還處於發展階段，因為研究者和鑒藏家所能接觸實物比較少，所以發展相當緩慢，很多時代細節至今模糊。

明清以來的鑒藏家在比較唐琴和宋琴的區別時，以「唐圓宋扁」來概括，鄭珉中先生則以標準器來做鑒定參照。有些問題這裡可以提出來，比如六朝到唐代這段時期的古琴實物是否有遺存，現存古琴中是否有這段時期的作品；日本法隆寺與正倉院所藏古琴的年代及製作地點；唐宋標準器之外的琴器如何斷代；南宋至明早期這段時期的古琴如何鑒別；明代古琴如何分期；如何將科學鑒定技術可以運用到古琴鑒定中等等。

唐宋琴的市場價值自然高過元明作品，但是元明作品中的名家作品或者是皇家御製，又往往比一張無款的宋琴賣得好，這是特殊案例。

CANS藝術新聞：古琴有別於其他文物的特殊點，在於它是「活」的骨董，影響其價值包括「音色」。維持音色需要好的保存環境與定時的演奏使用，音色才不會啞掉。這對於古琴的收藏群體，未來有可能像海外小提琴市場，有專門的基金會收藏來提供給音樂家使用？

唐冶：現代古琴市場從1990年代出現古琴拍賣來算才30年左右，還是一個很不成熟的市場，如果從2008年古琴價格開始起飛來算，也只有十幾年的時間，和西方樂器兩百多年的成熟市場來比還是很年輕。目前的古琴藏家都比較分散，要形成一個專門基金會來保存管理古琴，還有很多路要走。不過傳統的古琴藏家一直都很慷慨將自己的藏品借給琴人演奏，往往一借便是以十年計，這是古琴藏家的特點，因為他們深知彈琴之人必定是愛琴，而琴最好的保養方法就是經常要演奏。

大多數古琴還是收藏在中國的文博機構，而且大多數並沒有出版、展覽，內部人員亦未必清楚其狀態。所以中國的文化部門應該成立類似的管理體系，整理館藏古琴，予以適當的修復，能夠像圖書館借書，或者有如西方博物館公眾調閱文物那樣借於研究者、演奏者，古琴才能真正地融入到現代社會生活。

CANS藝術新聞：您本人對古琴也相當有研究，是否有特別偏好哪那個朝代的古琴？

唐冶：唐琴不可得、宋琴少見、明琴當屬最佳選擇。明代製作古琴技術比前代更加系統、成熟，存世也較多，價格當然也比唐宋之物更加容易接受，作為琴人來講，擁有一張製作優良的明琴已經足矣。